所以凌冽從未將此事與鎮北軍的慘禍聯系到一起,畢竟鎮北軍出事時,是建初年,累經兩朝變遷,元徽六年的這些事已過去了整十九年。
若非乾達提起,凌冽也不會問起這事。
孫太醫歎了一口氣,輕聲繼續道:“元徽六年,時任太醫院首輔姓韓,名惟德,京城人士。”
“……韓?”
凌冽的手驟然捏緊輪椅扶手——
當年,郭老將軍派到雲州求援的那位門生,亦是姓韓,原是京城人士。此人十余歲北上鎮北軍,拜在郭雲老將軍名下,他性格靦腆卻驍勇,逢戰必拚命。
他說他生父早亡、家道中落,家中隻余年邁病弱老母和一個未及笄的妹妹。
在鎮北軍中拚命建功,也是為將來能靠著軍功封個小官,好照拂家人。
凌冽對此人查了多次,隻知他在返回雲州求援途中吃醉了酒,後來便膽小怕事沒敢回軍。鎮北軍全軍覆沒後,他自請成為雲州城門看守,母親卻在黃憂勤黨羽幫助下,賃了京中繁華大街的二層小樓。
他從來隻當這姓韓的叛徒投了閹黨,卻不知、不知身後竟然,竟然還有……
若是京城韓家,元徽六年前,他們也算京中高門。
韓家經營藥材生意,子弟多半從醫,安成帝*時,韓家人就陸續進宮為太醫。凌冽之前調查姓韓的叛徒,也從未將他和這鑽營醫道的“韓家”聯系在一起!
如今,孫太醫這麽一說,他倒是想起來,在羽書給他的卷宗上——
這叛徒早亡的父親,姓韓,名惟生。
韓惟德。
韓惟生。
哢嚓一聲,凌冽的指尖嵌進了輪椅的木柄裡,“他、他是……”
孫太醫被嚇了一跳,連忙上前將他的手解救下來,“您別急,韓家是個大家族,韓惟德和韓鄉晨雖有伯侄關系,但也是三代遠親,不是、不是您想的那樣!”
韓鄉晨,正是那叛徒大名。
“那乾達為何突然與我提元徽六年?!”凌冽反問。
若韓鄉晨是為了韓家向皇室、向凌冽復仇……那鎮北軍的慘死,豈非、豈非皆是他的緣由?!
凌冽臉色刷白,險些將自己的下唇咬出血來。
孫太醫忙道:“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您別急,我還沒說完。”
凌冽看他,身體都隱隱發顫。
“您……唉,”孫太醫蹲下來,平視著凌冽眼睛,“元徽六年事不僅這幾樁,還有一事,為您父皇雷霆手段鎮壓,前朝后宮沒人敢提,史書和一應記錄的痕跡都被大宗正院悉心抹去,您當時年幼……後來不知情,也是應當的。”
“……還有一事?”
“您在宮中行七,先帝行四,除開元徽七年墜馬而亡的二皇子。您的其余兄弟在玉牒中,皆是未及冠而夭亡,是不是?”
凌冽點了點頭。
孫太醫吸了一口氣,艱澀開口道:“其實您的六皇兄並非夭折,宮中所有關於他的記錄,都是元徽六年篡改的。您的父皇不許人議論,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不提了。”
“……六皇兄?”凌冽倒抽一口涼氣。
他的六皇兄年長他三歲,生母,正是麗妃紫氏。
凌冽眼前一陣眩暈,身上也是一陣陣發涼,就好像重重迷霧即將要在眼前散去,卻驟然刮來一陣狂風,將四散開的濃霧大團大團聚起——
他險些喘不上氣。
“您……沒事吧?”孫太醫連忙去探凌冽脈門,他裝瘋弄傻多年,其實就是希望這位鎮北軍中出來的王爺能過得好一些,他可不想因為自己一句話,而讓凌冽出事。
烏宇恬風也急,掙扎著就要過去,“哥哥——!”
“……”凌冽一口咬在唇瓣上,強迫自己鎮定,他心中思慮萬千,反手抓住老太醫顫聲問,“那後來呢?六皇兄沒死,他之後、之後又去了哪裡?”
孫太醫猶豫,凌冽抓著他的力道之大,眼神也很恐怖。
他有些後悔將這事說出來,他應該像在京中一樣,裝瘋賣傻,將這些宮闈秘辛都爛在肚子裡。
“孫太醫!”凌冽加重了聲音。
“……麗妃被車裂後,六皇子廢為庶人,著前朝后宮、史書中抹去其一切痕跡,”孫太醫聲音很輕,“陛下將他交給了北郡王約束養贍,但沒過多久,北郡王府就起了大火,府內上下無一幸免,六皇子也不知所蹤。”
“……”
凌冽後背上滲出了許多冷汗,表情木僵。
他忽然沒明白了乾達為何要對他說那些話——
中原皇室,血親傾軋。
父子反目、兄弟鬩牆,從來都是尋常。
若他這位六皇兄還活著,必定會暗中籌謀為母族復仇,更要與小皇帝爭奪大位、謀算天下。
“王爺,您……”
凌冽的掌心冰涼,此時此刻,他才發現,重生一世,他算到了外戚、算到了閹黨,也知道他那個又蠢又壞的小侄子心性無常,卻沒想、沒想到原來他們皇室,還有這樣的秘辛。
他,竟然還有個不知藏在什麽地方的異母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