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冽執筆,細想前世種種:
建初元年似乎不會再有什麽大事,倒是次年上,魯郡起蝗災,饑民肆虐、餓殍遍地,小皇帝派閹黨賑濟,卻被外戚從中搗鬼,致使賑災糧被劫。而後魯郡饑民集結、盜禍四起,最強的一股甚至險些攻入京。
凌冽想了想,給羽書去信——
小皇帝、外戚和閹黨的爭鬥他不在意,但他不想因這群人的蠅營狗苟,便使無辜百姓喪命。
○○○
一簾之隔,營帳之外,紅杉林中隱約站著兩個人影。
其中一個身量高大、蓬松的長卷發在日光下煜煜生輝,另一個則隨身佩劍、面無表情地牽著一匹毛色黑亮的小母馬。
“多謝,”烏宇恬風拱手,“我會讓毒醫盡快配藥的。”
牽著馬的影十一點點頭,面無表情地將韁繩塞入烏宇恬風手中,幾個起落消失在紅杉林上空。
王府影衛經年訓練,無論何種感情,臉上都是一派木僵。如此,便也沒有人能夠看出影十一此刻的尷尬和羞赧——他已被小蠻王纏了整七天,這位異國大王耐心極好,且無論他躲到何處,都能被極敏銳地找到。
每一次,烏宇恬風都是笑眯眯的,被他拒絕也不惱。第二天又攀上樹梢,站在離他一臂遠的位置,認認真真重複說,他不是胡鬧、他是真心想要學騎馬,希望影十一能教他。
影十一被他嚇得險些從樹杈上摔下去,直白拒絕不管用後,這位影衛隊長頭一次有些急地反問,問烏宇恬風為何不直接去找凌冽,讓王爺親自教他。
結果,小蠻王只是彎下他翠綠的眼瞳,笑道:“你不懂。”
影十一:“???”
烏宇恬風舔舔嘴唇,沒多解釋,遞給他一個高深莫測的眼神後,才繼續補充,說如果他願意偷偷教他騎馬,他就讓毒醫給所有的影衛都配上趨避毒蟲、蠱毒的靈藥。
王府影衛,不畏強權。
影十一瞥眼看見烏宇恬風臂上銀白色的小蛇,沉默片刻,站起身來:“一言為定。”
之後,他給烏宇恬風挑了這匹個頭稍矮,但通體毛色漆黑、額心還有一枚白色星星印記的小母馬。秋日不是馬兒的發情期,母馬心性溫馴許多,正好適合新手。
剛開始,影十一還擔心烏宇恬風對這匹小母馬不滿,沒想到對方一見,一雙綠眼睛就亮起來:
“好漂亮的馬!我……可以摸摸它嗎?”
影十一後退一步,示意他隨意。
烏宇恬風試探性地伸出手,摸了摸小母馬的腦袋後,又順著幫它理了理鬃毛。他的動作小心而溫柔,馬兒本還有些戒備,被摸兩下後,漸漸放松警惕,甚至親昵地蹭了蹭小蠻王。
“她叫什麽名字?”烏宇恬風問。
“……雪星。”
“真好聽,”烏宇恬風抱著小母馬的脖子,毫不吝嗇地誇讚道:“這名字很配你!”
他說的是苗語,影十一聽不大懂。
但奇的是,那匹明明來自西州的小母馬,卻好像聽懂了一樣,黑棕色的眼瞳亮起來,動了動前蹄、更熱情地用脖子蹭烏宇恬風。
影十一瞧這一人一馬互動,搖搖頭:看來無論人還是動物,說話好聽總是討人喜歡的。
烏宇恬風雖是新手,但他天賦奇高,影十一隻示范了一遍,他就能學得有模有樣。影十一觀他動作糾正幾個地方後,烏宇恬風便漸漸掌握了技巧——懂得在移動時放低重心,用腰部和腿部的力量主動去跟馬兒。
又七、八日後,烏宇恬風已騎得似模似樣,影十一也從一開始的膽戰心驚,變成放心遠觀。
……
如今,烏宇恬風掛著一抹淡笑,看了影十一消失的方向一眼,然後利落地翻身上馬,朝落凰坪西邊的晴山而去——
晴山是螳螂山西北邊的一條支脈,前幾日,他偶然在其中發現了一池寒潭。寒潭水深,裡頭卻有許多條肥美鮮嫩的紅鱸魚*,此魚不常見,隻生於崇山峻嶺的深水寒潭中,肉質細膩、沒有毛刺,用冰鎮過,還能生食。
烏宇恬風問過,中原沒有紅鱸魚,他想著這半個月來凌冽勞累,便早早策馬入山,采了棕櫚葉來到寒潭。紅鱸魚是食肉魚,且不易漁,他便打算用棕櫚葉編個陷阱捕撈。
將一捆棕櫚葉編織成魚簍狀,上端較長的葉片反折進魚簍內,葉片之間交錯重疊,底部放上用作誘餌的螞蟻窩,魚兒從正面遊進去容易,但再想出來,就會被棕櫚葉收束擋住*。
一連做了三四個陷阱,烏宇恬風看日頭漸高,便又急急策馬返回了落凰坪。
他將黑馬歸還給影十一,然後自己去附近采了一捧嫩紫色的小花,笑盈盈朝營帳走去。
帳內,凌冽正好寫完了最後一封給羽書的信。
他將疊好的紙裝入信封,正思量著小皇帝啟用的那些江南士人集團,手中的信就被從後抽走了。
凌冽整個人連帶輪椅被擁入一個暖烘烘、飽含著陽光的懷抱裡,烏宇恬風一邊將信箋放到案幾上,一邊變戲法般將花束塞入他懷中,“送哥哥花花!”
凌冽好笑,接過那捧花來嗅了一下:花香很淡,更多的是草葉清香。花瓣內圈泛白,外圍的紫色重瓣上還掛著一點新鮮的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