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和傳說中以美貌盛行的精靈族和人魚族精致華美大不同的美,垂順光亮的黑發垂在雙肩,眼睛漆黑如子夜,偏偏又澄澈透亮,眉長睫濃像是用炭筆畫過黑油染過,帶著一種天生的憂鬱氣質,這是那種貴族特別推崇的氣質。
他身上穿著的兜帽披風十分寬松,深黑不透光的質料襯托出他的身材修長瘦削,肌膚是一種養尊處優的白皙光滑,想來鞋子也被海水衝走了,雙腳還赤著,但腳背淨白腳趾纖直,看起來就像足不沾塵不曾跋涉過遠路的人。
蘭斯博和希爾對視了一眼,都有些不安,兩人假裝看靠岸,避到了一側欄杆處,希爾悄悄和蘭斯博說話:“瓦妮莎被她的聖騎士爸爸教得有點憨啊,真的要帶上這來歷不明的人?”
蘭斯博道:“看起來可能真的遇到了難處,應該也不像惡人。”
希爾壓低聲音:“去住旅館,我猜他沒有錢。”
蘭斯博道:“他看上去應該曾經生活條件十分優渥,不行就讓他把那腳上的護腕買了——畢竟咱們也沒多少旅資。”
希爾道:“我剛才看了眼,覺得像是魔法秘銀。”
蘭斯博:“……不會吧?”
希爾道:“我也見過不多,但是他剛才走路我看到露出來那光澤,而且上面似乎還雕刻著魔紋,很像是魔法首飾。你也沒見過魔法秘銀吧。”
蘭斯博語塞:“小村子,打的也只不過是農具,但是我知道,瓦妮莎的老爹那把聖劍,真的是秘銀的。”
希爾道:“我很久以前見過一根秘銀項鏈,那麽一小塊秘銀墜子,就能換很多很多金幣了。”
蘭斯博道:“好吧,至少瓦妮莎虧不了,咱們都是靠著瓦妮莎好心資助船票出來的,現在也不好攔著她行善,瓦妮莎就是這樣熱心的人,我們盡量保護好她吧。”
希爾長歎了一聲:“傻姑娘。”
甲板上十分喧鬧,眼看著港口漸漸靠近了,海浪聲、海鷗聲,蘭斯博和希爾說話的聲音壓得非常低,但蕭偃全都聽到了。
他對自己的體質也感覺到有些好奇,不管如何,在這麽遠的地方能夠清清楚楚聽到對方的說話,這想來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至少一旁的“傻姑娘”瓦妮莎就全無所覺,只是有些悲傷看著紅月港口:“應該有很多人在等著這艘船上的歸客吧,可惜那一場意外,已經有很多人注定回不來了。”
蕭偃道:“死了很多人?”
瓦妮莎道:“嗯,聽船上的水手說,今年海上的旋風非常不正常,特別頻繁和密集,力度還很大,許多貨船都折了貨賠本了。還有海裡的魔獸們也特別活躍……那頭海裡的章魚腿穿破船壁的時候,非常突然,海水突然湧進來,所有人都往甲板上衝去,但門太窄了……我之前見過一個很年輕的夫人帶著孩子,說是要去光耀之都探望她的丈夫,聽說是一名威武的獅鷲騎士,我還和她聊了很多,那場意外後,我沒有見到她了。”
蕭偃也沉默了。
瓦妮莎感覺到這個黑發黑眼的青年雖然安靜,但卻十分有著一種溫柔體貼的氣質,垂下睫毛的時候,神情憂鬱卻又憐憫,非常明確地傳達出了難過的信息,她到底是個十分樂觀的人,瞬間又振奮起來忍不住寬慰對方:“我們這麽辛苦,總算走過了最難的旅程,接下來,就是光輝偉大的歷史的開啟了!”
蕭偃被她朝氣蓬勃的笑容感染,微微點了點頭,心裡卻想著等去了旅館,還是把身上這所謂的“魔法秘銀”的東西拿去換錢吧。總不能讓這古道熱腸的姑娘總是吃虧。
紅月之港就這麽在眾人的期盼中抵達了,微風之息號慢慢放下了桅杆,無數人湧下了船,衝向了港口,有人在迎接親人,有的人則焦急地尋找著那再也可能見不到的親人,大概已經有人在認識同行的親友嘴裡證實了消息,港口上開始有人嚎啕大哭捶胸頓足。
旅館在一家很小的巷子裡,希爾自告奮勇展開一張地圖,說是要帶他們去地精商人中口口相傳的便宜實惠又清靜的小旅館,而蘭斯博找了一雙自己的亞麻鞋給蕭偃穿上,雖然大了些,但調整拉緊系帶就還好。蘭斯博看他不會穿鞋,低頭替他系緊,將亞麻生纏繞在那纖長小腿和腳踝處,立刻就將那細嫩肌膚給磨紅了,而近看對方腳掌底,果然光滑白皙,一點繭都沒有。
蘭斯博和希爾又交換了個目光,都覺得眼前這黑發青年,恐怕真的曾經生活非常優越,也不知道如何會出現在那貧民才會進入的船艙底層,難道真的是從上面的貴賓間不慎掉到海裡的?那為何不主動回去,還跟著他們?
他們從無數攬客的馬車夫裡突圍,路過碼頭成群的背著沉重貨物的力工隊伍,走向了城裡,瘦小的兒童在街道跑著兜售魔法報紙,瓦妮莎問了下價錢,微微咂舌,沒有買報紙,四人一起穿過灰磚街道,走到了灰撲撲狹窄的舊城街道,然後又轉了許久,才在一個不起眼的街角找到了“三隻羊”旅館。
旅館不僅僅是住宿,前台有不少矮人和地精正在昏黃的燈光下喝著便宜的麥酒,有一對矮人正在長桌上邊唱歌邊踢踏對舞著,圍繞著的客人們鼓著掌,氣氛十分熱烈。
店主毫不意外同樣是個瘦小綠皮的尖耳朵地精,蕭偃有些難以辨認這些地精的面貌區別。好在地精也並不在意,他看到希爾帶著人進來,眼皮微抬,伸出紡錘狀的手掌,懶洋洋報著房費:“住店含早餐,一間一夜十個銅幣,有坐騎加三個銅幣,長住一個月的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