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轉回身,回到了自己房子外面。
青石板鋪就的地面上擺了一張瘸腿的小凳,她瘦瘦小小的身軀,往上面一坐,縮成了一個不聲不響的擺設。
看起來更有種黃昏遲暮的悲涼。
江熠剛才就站在他們身後,把這番對話聽的一五一十。他也不由得有些憐憫。
一個人要做到什麽樣的地步,才能讓百姓甚至可以不顧自己的安危,也要先替他求情?
他這麽討厭聲聲慢,也不由自主懷疑起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麽隱情了。
於心不忍道:“師尊……要不我們先去探探情況,再做定奪呢?”
遊無止沒有拒絕:“情況是一定要搞清楚的。但是如果他們真的做出了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那麽就算再怎麽情有可原,你下手的時候也不能容情。”
遊無止未曾轉身,只是回頭,因此半張臉藏匿在不見天日的陰影下,顯得有幾分不近人情的冷酷。
“這是唯一無法通融的事,你需得記住。”
江熠那不知由來的旖旎都散了幾分,突然想起白城樹林中,他祈求那仙人一顧,仙人卻毫不留情的掐斷了他的念想。
這麽多年了,他原以為那時那種無望的感覺已經不複存在了,那霜雪一般的仙人也被他捂得暖了一些。但是……
他忽然渾身冰冷。
但是,如果這些都只不過是他的錯覺呢?
師尊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在意凡人的垂死掙扎,可以看著他們艱難求生卻無動於衷……
可是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在看到他點睛筆筆墨橫飛,築起一個又一個的陣法符籙時便又散了。
他若真的不在乎,又為何要如此親力親為,費心盡力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呢?
他隻覺得矛盾,心裡面一團亂麻似的解也解不開,隻好把腦子裡的煩心事統統扔到一邊,跟著長善宗的弟子幫忙驅逐已經有些彌漫下來的魔氣去了。
這種活兒向來是劍修和佛修做的最好,江熠此時還沒找到適合自己的道,但經年累月和可愛還有鶴聽寒一起修行,也能算一半的劍修了。
正因如此大受歡迎,被長善宗的人拉去當救命稻草。
這種活兒十分耗力,等他忙著清理完負責的那一片,雙腿沉得都要邁不動步子。
他對皎州城地形還不是很熟悉,繞了一圈竟然又回到初來的那條路。
那老婦竟然還沒回屋,就坐在門口抬頭看被魔氣遮掩的月亮。
江熠遲疑了一會兒,倒是那婦人先瞧見他了。
她彎起眼睛招招手,江熠就遲疑著走過去。
這老婦上了年紀老眼昏花,眯起眼瞧了他半天才恍然大悟:“白天那個漂亮男娃娃旁邊的孩子對吧,來,奶奶這有涼糕,快嘗嘗。”
她眼神當真不好,也瞧不見那雙金瞳,大概因為這樣,還能保持一點虛假的平和。
江熠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來,道了聲謝。卻沒急著吃。
他想著白天的事情,不知道怎麽開口,也許是看出來他的無措,倒是這老婦先說了話。
“皎州城內有不少從上陵跑來避難的百姓,一場異族進犯,他們失了土地家園,隻好從頭來過,一晃眼,幾代人都在這安家立戶了。唉,小仙長,說起來,我祖上也是逃難來的呢。”
江熠插不得話,隻好安靜當個樹洞,聽她講那些流離失所的過往。
“我外祖幼時曾經歷過那場劫難,土地陷落進去,瞬間死了一大批人。天上地上,不知道從哪來了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到處都是火,都是死屍,她和父母走散了,只能在原地哭叫,偏趕上那種東西注意到了她。那東西吃人啊,眼見就要抓了她進肚,忽然冒出個白衣服的少年郎。”
“那少年人救了她一命,也護住一部分人暫時無憂,但終究分身乏術,救不了整座城裡所有人。小仙長,若是你,救了一船的人,便救不了遠處的嬰兒,救了遠處的嬰兒,卻要眼睜睜看著一船的人喪生,你會怎麽選?”
江熠怔住。
老婦人也沒真想聽他的答案,暗自苦笑一聲:“皎州能有今日的安寧,也是犧牲了一部分人的性命才換來的。白天那個俊俏的仙長,看上去心狠。卻又何嘗不是打著犧牲皎州去救那七十二州的百姓的主意?他想得到也不算錯。皎州有變,這天下……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毛將焉附啊……”
江熠無法作聲,好半天才乾澀著聲音問道:“您既如此通透,又是為何要像師尊隱瞞呢?長善宗……究竟在瞞著什麽秘密?”
那老婦卻不說話了。
他們對這件事如此諱莫如深,想來無論如何也不會輕易透露。
江熠便不再做無用功了,眼看更深露重,那魔物又開始新一輪的攻擊,便將人送回去。
就在這時,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他體內突然金光一閃,眼尾突然露出一道血紅。
他摸摸胸口,卻又什麽事也沒發生,疑惑了一瞬間就把這事兒放在腦後了。
他將防禦符籙迎門貼好,囑咐老人家不要隨便出來。順著漫長的巷子看去。也不見什麽人影。
他意隨心動,一路走走停停,在不動用通信靈符的情況下。竟然找到了遊無止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