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犬啞然。
說來說去不是「值不值得」而是「願不願意」。
遊無止便笑著通過太古大陣,向四方傳遞了這個消息。
這天下間的生死不在於神魔,在於人心。
人心若是讓它生,便是粉身碎骨也會有人淌出一條生路來;可人心若是讓它死,便是天高海闊,也似人間煉獄,生不如死。
在沉默的等待之間,一雙溫熱的手輕輕碰了碰他的指尖,然後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五指滑入他指縫之間,十指相纏。
遊無止準備了這麽久、熬過了這麽漫長的寂寞時光,但生死卻交由旁人執掌,他原以為自己會十分緊張,會擔心結果不盡如人意,會失望心血付之東流。
然而也不知道怎麽的,仿佛一切的結果都動搖不了他的心境了。
他用力將那雙手握緊。
百世輪回,這一世身邊有你,是生是死,甘之如飴。
——
昆山道君立於太古大陣跟前,活了這把歲數,自知飛升無望,他早已不在乎什麽生死。
然而昆侖在自己手裡,未及發揚光大,甚至手底下的弟子尚且不算成器。
若是他死了,從今往後,有什麽人能護持他們,會帶著他們走過修真界無盡的風雨呢?
這幫小崽子,分明猶似幼鳥,翅膀上的毛還沒長齊,一個一個的心卻已經野了,總覺得自己無所不能,萬一摔下懸崖,便是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這讓人怎麽放心?
這小老頭未老先衰,唉聲歎氣,惹得另一把蒼老的聲音嘲笑他:“死就那麽可怕?你這老小子,我還以為你多有骨氣。”
他說話分明夾槍帶棒不帶好語氣,然而昆山君眉頭卻一展,瞧著竟有幾分眉飛色舞的精氣神了。
“浣花老賊,休要胡說八道!天地大變,覆巢之下無完卵,老夫若不身先士卒,世間也早晚大亂!既如此,又何懼一死!”
浣花君才不會被他正義凜然的表情和語氣欺騙,毫不客氣的拆起了台:“對,你不懼。二十二歲闖秘境,見著裡頭一頭獅虎獸,尖叫起來像個姑娘,躲在青岩身後頭,兩股戰戰,就差沒尿褲子了。那獅虎獸都被你那一嗓子嚎的一個機靈,毛都炸起來了,你可真是不懼。”
昆山君:“……”
這人是被人奪舍了嗎?
真就連一星半點的體面斯文也不要了,陳年舊事也能拿出來說,怎麽不連底褲都扒了呢?
他沒好氣道:“對,老子就是不懼。你比我有種,你倒是沒叫,白眼一翻暈過去了!青岩一手拿著劍,一隻胳膊還要扛著你,汗都下來了!”
浣花君胡子抖了抖,一句話就噎在嗓子眼裡。
好半晌才磨磨蹭蹭的問:“後來,咱們是怎麽逃出來的?”
當年初出茅廬的小仙君出師未捷人先暈,羞恥的連細節都不願意多聽。
今夜卻被三言兩語勾起回憶,開始暢聊那些以為已經遺忘的曾經。
昆山君於是也目露懷念:“青岩不是個東西,拔腿就跑,我緊隨其後,他讓我和那東西拚嗓門——鬼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後來跑到紫藤蛇跟前,禍水東引,任倆凶獸互搏,一路都沒回頭。”
浣花嘴角抽了抽,疑惑道:“他這麽會逃,怎麽就死在魔潮裡屍骨無存了呢?”
青岩是他們三當中修為最高,遁術最精妙的。
比起修煉提升修為,這個人更在乎長生不老無病無災,修為在高也不輕易出手,他師尊拿他從沒辦法。
就是這麽個遇事就跑的混帳玩意兒,在魔潮爆發時,死死守著那麽個小小的村莊,一步不退,直至屍骨無存,師門連個遺物都找不到,那片村莊裡全是他散碎的魂魄,抓不住,等援兵一到,便像放下了什麽心事一樣,魂飛魄散了。
至今那座墳塚裡,也只是葬了身他常穿的衣衫,故人的思念完全沒辦法透過冷硬的青石傳到地下,和他訴說這些年的日月變遷。
兩個道君對視一眼,心裡想,若是這場浩劫能過去,到了那時他們兩個也殉了天地,這人間豈不是在沒有人能記得還有那麽一個人,在人間走過一場了?
可是轉念想想,雖然人間無人記得他,但是地下,他們兩個老家夥也陪他走過一遭,幽冥長夜的無人路上,總不會在寂寞了。
昆山君哈哈大笑:“臨了臨了有人陪老夫走過一遭,不虧!”
浣花君一同大笑:“死前有昆山君同往,足矣!”
只是知己殉道,少了壺酒。
浣花君靈力滿溢,朗聲笑道:“老夫先走一步!昆山老兒可別讓我等太久!”
他語畢,肉身向大陣縱身一躍,血肉無聲無息的祭了陣。
昆山君一點淚花剛湧到眼前,大陣激起的罡風便將它吹散,不知道落到什麽地方去了。
他沙啞的道:“一大把年紀黏黏糊糊不知羞,別急,老夫就來!”
他最後看一眼昆侖山嶽,像是透過山石看了一眼再也見不到的後生晚輩們,然後也毫不猶豫的躍入陣中,消失無形了。
……
蓬萊秘境,穆紅蓮盯著太古大陣看了一眼,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麽龍潭虎穴,遊無止那小子……以為自己是太古帝君轉世,說話就能嚇到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