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戍拽過他的手,將人輕輕帶到自己的馬背上。將士們對此已經見怪不怪,紛紛側身讓路,玄蛟如閃電一路疾馳,途中還經過了一個小村子,炊煙嫋嫋,看著分外和樂幸福。其實一旦離開了白河流域,大琰絕大多數地方,就還是富足安穩的,包括西南在內——就算目前底子因邪教還不太安穩,但至少百姓該有的都有。
柳弦安正這麽想著,玄蛟就停下了腳步,不遠處已經隱隱現出青色的城牆,這算是眾人在進入西南之後,抵達的第一座大城。
柳二公子的腸胃適時地“咕嚕嚕”叫了一下。
梁戍笑著在他肚子上按了一把:“走,帶你去吃飯。”
玄蛟輕快地溜達小跑過去,城門口的守官並不認得驍王殿下,但也能看出這兩人身份地位都不低,應當出自富貴人家,便壓低聲音提醒:“兩位少爺是來城裡看五彩會的吧?現在已經取消了,沒熱鬧可湊,還是莫要進城,回去得好。”
西南繁花如海,百姓又能歌善舞,所以經常會舉辦一些歌舞盛會,有花時是五彩,沒花時系上各色美麗的布料繩索,也叫五彩。五彩會的舉辦沒有固定的時間,也沒有固定的地點,只需要有人有歌有酒,就都能慶祝。
梁戍問:“為何要取消?”
守官歎了口氣,擺擺手道:“不是什麽好事,少爺還是別問了,天快黑了,快回去吧。”
梁戍從袖中掏出一錠碎銀:“我們趕了一整天的路,腹中實在饑餓,哪怕城中沒有五彩會,總還能讓我們吃一頓飯。”
“不不不,我不是這意思,少爺快將錢收起來。”守官趕忙拒絕,見他二人執意要進城,壓根勸不住,隻好說了實話,“城裡最近正在鬧鬼,還鬧得極為凶險,這……唉。”
梁戍與柳弦安對視了一眼,鬧鬼?
兩人並未聽守官的勸阻,依舊進了懷貞城。這陣太陽已經落山,天光正處在半明半暗時,整條長街上連半個人影子都見不著,只有幾條野狗在四處流竄,嗓子裡發出嗚嗚咽咽的威脅聲,家家戶戶房簷下掛著的五彩繩還未來得及取下,被風吹得飄飄忽忽,喜慶是半分不見,詭異倒一抓一大把。
柳弦安不由就打了個寒顫。
梁戍攬住他的肩膀,將人帶到自己懷中:“我先送你出城?”
“不必。”柳弦安道,“這裡看著實在古怪,我們先去客棧吧。”
兩人按照守官所說,找到城中最大的一家店,敲了許久的門,屋裡方才傳來腳步聲,而後便是一聲抵著門板的詢問:“誰?”
“住店的。”梁戍道,“請問還做生意嗎?”
“吱呀”一聲,木門被打開一條縫,小二上下打量著他二人:“怎麽現在來懷貞城,兩位難道沒有聽說……最近的怪事?”
“臨到城門口才聽說,可天色已晚,想走也來不及了。”梁戍道,“進城前隻當是普通流言,進城後看這陣仗,事情像是真的不小。”
“何止是不小。”小二打開門,讓兩人進店,“死了七八年的女人,突然就從墳堆裡爬了出來,還滿城亂走,這換誰不害怕!”
柳弦安問:“那她最後走去了哪裡?”
“不知道啊,劉大人正組織人找呢,現在仍沒找著。”小二道,“消息一傳出來,第二天我們這的客人就都跑光了,天字上房兩間,給二位算個便宜價吧,這邊請。”
“我還帶了一些隨從,約莫半個時辰後進城。”梁戍丟過去一錠銀子,“這間客棧我們包了,勞煩去準備些吃的。”
小二喜出望外,一喜接到了大客,二喜這空客棧總算有了人氣,有人氣好啊,有人氣鎮鬼!便趕忙下去準備。梁戍帶著柳弦安一道上樓,挑了間正對著長街的客房,問他:“從墳堆裡爬出來,有這蠱嗎?”
“有肯定是有的,但更大的可能是活人扮鬼。”柳弦安道,“一具被蠱蟲操控的屍體,能走動已經是極限了,倘若還能有腦子,知道躲著官府的搜查,那也不必死了,繼續活著挺好。”
梁戍笑著搖頭:“人家正鬧鬼呢,你倒分析得冷靜,說說看,這世間還有沒有什麽能讓你害怕的東西?”
那還是有的。柳弦安找了找,比如說我大哥的戒尺。我爹的大棒雖然看起來比較粗,到底不會真揍,但大哥的打是真打,提到這個,他又將手伸出來訴苦:“有一回都打腫了。”
梁戍握住他的細白的指尖,把掌心仔細攤平了:“還疼不疼?”
這句話問得明顯多余,但情話嘛,十句有九句半都是多余,多余才有意思,不多余的那叫談正事。
而效果也是顯著的,一句“疼不疼”,加上驍王殿下此時微皺的眉頭,以及關懷備至的眼神,還真就成功勾起了柳二公子心裡藏著的那一丁點童年酸痛,綿綿延延地伸展出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理直氣壯地大聲告狀:“疼的,手連筷子都拿不穩,大哥還趕我去藥房切樹皮乾活。”
梁戍將他的手合攏捧住:“往後倘若誰再敢打你,我就去找他算帳。”
遠在數百裡外的柳莊主和柳大公子,雙雙打了一連串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