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自然要吃藥。”柳弦安收好針包,“不過王爺不必憂心,那藥不算太苦。”
梁戍不是很悅地問:“你以為本王怕苦?”
柳弦安心想,難道不是嗎,高副將一連同我強調了三回,但他還是很給驍王殿下面子的:“不會。”
驍王殿下尊貴地勉強擠出一“嗯”,以示讚同。
柳弦安看著他,看了他一會兒,一本正經抿起嘴:“既然王爺不怕苦,那我便在舊方上多添幾味藥吧,這樣安神的效用也能更強些。”
一邊說,一邊研墨提筆,找了張紙寫新方,上來就是半斤黃連,看得梁戍太陽穴突突跳,這用量是泡澡還是煎藥。他盯著對方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出一些胡鬧玩笑的意圖來,但並未如願。柳弦安不僅表情極為認真,字跡也是瘦而飄逸,工工整整排列在一起時,這張藥方就顯得尤為權威可靠,哪怕裡頭混進兩斤肘子,病患八成也會覺得,就該這麽吃。
而驍王殿下居然一樣被唬住了,當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深知柳二公子從懂事起就有四萬八千歲,少年老成,看誰都是螻蟻,從不屑於同任何凡人開玩笑,沒道理獨獨針對自己一個。
柳弦安寫完藥方,往懷裡一揣,神仙一樣飄乎乎地走了。
留下面子無比金貴的梁戍呼出一口氣,靠在桌邊琢磨,藥可以煎,但自己又不一定非要吃。
結果架不住阿寧會挑時候,吃過晚飯,當所有人都聚在書房議事的時候,小廝抄起裝有藥的食盒,穩穩當當敲開了門。
梁戍:“……”
藥碗大得能吃麵,端出來時,視覺效果驚人。華平野見了也虎軀一震,他在軍營多年,印象中王爺就算傷得嚴重,藥也得論抿來喝,生怕多一口會吃虧,現在突然換成滿滿當當一碗公,還當他是生了多大的病,趕緊扯起破鑼嗓子關心:“大家先不要說話,讓王爺趁熱喝藥。”
褐裡發黑一大碗,梁戍看得腦髓都抽抽,眼看一屋子人都盯著自己,隻好面不改色端起碗。
一飲而盡,卻並不苦,頂多有些澀,還泛著微微的酸甜。
他看向門口。
柳弦安揣著手,眉眼間藏不住一絲笑。
不苦,逗你的。
書房裡正悶熱,雖說開著窗戶,卻不見有多涼爽,倒被風吹得燭光亂晃。滿屋子的人,討論著幾件無比煩心的事,環境實在算不上好,梁戍的心情原本也是一片煩躁,現在卻因為這一碗藥,一個笑,變得暢快了許多,
高林用胳膊肘一搗阿寧,什麽神藥,怎麽還把王爺給喝高興了,明兒給我也來一碗。
“公子往裡加了許多甜根呢。”阿寧悄聲道,“高副將要喝,怕是沒有,公子說了,這一路藥不好買,要節省,所以以後所有的甜根和山楂都隻留給王爺用。”
兩人還在這裡嘀嘀咕咕,華平野已經重新打開了地圖。高梁山是一座極高的險峰,山體綿延溝壑縱橫,易守難攻。梁戍問:“叛軍現在一共有多少人?”
華平野道:“粗略估計,至少五萬,但並不準確。現在黃望鄉聲名已起,有不少人都是假借他的旗號招兵買馬,東一撮西一撮,到處都是,實在難以分清真假。”
“真也好,假也好,都一樣是叛軍。”梁戍看向柳弦安,“有什麽想法?”
“我們的軍隊能假扮成流民,混入叛軍,從內攻破嗎?”
“假扮不難,但是想混進去卻不容易。”華平野解釋,“據說一般的流民,在剛投靠時,只會被分配到最低職別的小頭目的手下,一定要跟著他們搶得糧食銀錢,或者殺幾個官員,才能有資格見到黃望鄉,而且他現在也並不在高梁山。”
“那叛軍主力現在何處?”
剛問完,便有人送來一封新的軍報,在滿篇訴苦廢話裡夾了一小段有用的,說黃望鄉已率叛軍連破三城,在三水城登基了。
高林看得臉都發白,倒不是白別的,而是白此地駐軍的廢物程度,哪怕是戳幾個機關樁子立在城牆上,也能隨便掃退幾夥叛軍吧?從華平野收到消息到現在,一共才過了幾天,怎麽黃望鄉就從領頭暴民一路衝著龍椅去了。在大琰主帥抵達翠裘城的第一天送來這種鬼消息,簡直像是精細掐著時間算出的好日子。
梁戍問:“這一帶的駐軍共多少人?”
“也是五萬。”高林道,“由呂象在管,王爺應當還記得,他是呂大人的侄兒。”
滿朝文武都知道,呂大人隔三差五就要去皇帝面前諫王爺,從西北大營到夢都王城的驍王府,芝麻綠豆大的毛病都要挑出來寫個百八千字痛批,連天子本人也極為頭疼,又礙著三朝元老的身份,不好直接駁他面子,免得哪天真的撞了大殿,自己還得憑空多擔一個“氣死忠臣”的罪名。而梁戍對白胡子老頭的病根,差不多也是從這裡落下的。
大琰各地駐軍的首領,要麽出自西北大營,要麽出自東北大營,唯有呂象例外,他出身貴族世家,先是當了兩年禦林軍,後來因天下不穩,各地駐軍都缺人,先帝便以身作則,削減了一批身邊親信,呂象也是在那時,順理成章前往地方任職。
簡言之,是個沒怎麽吃過苦的公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