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林實在不懂這種趙小毛式的樂趣,因為在他的過往經驗裡,自家王爺所謂的“戲弄”,是指在西北大漠裡誘得那群蠻子像無頭蒼蠅一般亂轉,是騙得大涼城裡那群貪官連夜卷著財物自投羅網,或者再不濟,也得是回王城氣病幾個又酸又迂又愛諫的話多老頭吧,像這種忙活半天,最終隻讓別人家的公子撞疼鼻子的戲弄法,當說不說,真的費解。
梁戍晃晃手指,示意高林從自己面前立刻消失,不要再搖來擺去地礙眼。
他發現自己這可以隨時隱去的脈搏,就像魚餌一般,能讓柳弦安時不時地主動探出頭,短暫離開那個懸於半空的、未知的、沒有過多情緒的世界。雖然很快就會又縮回去,但至少在用盡各種方法,試圖找到脈搏的時候,對方臉上會出現難得一見的驚奇和緊張。
梁戍向後靠在柱子上,又往過斜瞄一眼。
篝火跳躍,柳弦安正用毯子將他自己包得密不透風,像一隻白色的繭。
雖然一動不動,但其實也沒有睡著。
三千大道被驍王殿下撞得有些搖晃,他難得體會了一回何為尷尬,體會到後來,索性從毯子裡伸出一隻手,牢牢按在身下松軟的泥地上,指骨用力泛白。
萬物皆生於土而歸於土,既然大家都是土,那死生就不是什麽大事。
而連死生都不算大事了,三更半夜一跤摔進別人懷裡,就更稱不上大事。
合理。
柳二公子籲出一口氣。
覺得心裡稍微舒服了一點。
第9章
翌日天還沒大亮,眾人就收拾東西準備啟程。
柳弦安做了整整一晚上的夢,眼下正頭腦昏沉,半裹在毯子裡看著前方發呆,阿寧上前晃了好幾回,也沒能成功把他晃醒。
高林將吃食遞給梁戍,又另外拿了兩份準備交給阿寧,結果在他轉身時,恰好趕上紅日噴薄出雲端,霎時間天光如夢影輕柔,籠住了坐在樹下的柳弦安。公子白衣染金,四野華光萬丈,而整個世界都在這個瞬間被喚醒點亮了,鳥雀婉轉,草木青翠,萬物那叫一個生機勃發。
高林從未見過此等大場面,他頓住腳步,看著眼前連頭髮絲都在發光的柳二公子,整個人都比較震撼:“乖乖。”是要成仙還是怎麽著。
梁戍瞥他一眼:“怎麽,你又心動要嫁?”
高林立刻收回目光,意志堅定地搖頭,不嫁,我站王爺這頭,要嫁也隻嫁王爺。
梁戍無情拒絕:“但我並不想娶你。”
高林並沒有受到打擊,對未來充滿信心:“那這誰能說得準。”
程素月站在一旁,聽著這場詭異對話,覺得自己快聾了。
樹木下,阿寧用一張打濕的帕子,終於成功將柳弦安從神遊境裡給拽了出來,又手腳麻利地塞過一張溫熱烤餅和一壺茶:“快些,公子,大家都在等我們了。”
柳弦安答應一聲,慢吞吞地咬一口餅,食不知味地咀嚼兩下,還是困,他視線毫無焦點地到處亂飄,飄來飄去,最後一個沒留意,就飄進了驍王殿下眼中。
“……”
兩相對視,想起昨晚的事,柳弦安頓時清醒大半。
梁戍微微頷首,將金尊玉貴悉數展現,胸懷之寬廣,像是絲毫沒有把三更半夜被人一頭砸醒這件事放在心間。而就在他再接再厲,準備更進一步展現迷人的皇家風范時,已經在旁盯了半天的高林實在忍不下去,兩步上前將自家王爺強行帶走,提前結束了這場單方面的搔首弄姿。
柳弦安松了口氣,趕緊把嘴裡的餅咽下去,也站起來一溜煙鑽進馬車。
“公子,公子!”阿寧掀開簾子,“不是說好今天騎馬的嗎,你怎麽又偷懶啦?”
柳弦安閉起眼睛,裝睡裝得理直氣壯,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
入無窮之門,遊無極之野,總之是將外界雜音屏蔽了個乾乾淨淨。
就不醒。
阿寧頭痛:“唉,真是的。”
完全沒有辦法。
車隊繼續往前行。
程素月奉了兄長的命令,一直護在柳弦安的馬車旁,但她其實對自己的這一任務並不是完全理解,什麽叫“防著點王爺”,王爺又不是流氓劫匪,有什麽好防的?
高林道:“此事有些複雜,你先按照我說的做,待將來回西北時,我再慢慢解釋。”
程素月提出:“可王爺若是想同柳二公子聊天,我總不能攔著吧?”
“馬上就要到赤霞城了,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咱王爺應該不會有什麽機會作……聊天,你放機靈點就行。”高副將拍拍妹子的肩膀,“行了,我去帶人探路。”
程素月聽得稀裡糊塗,半懂不懂,還想再問,高林已經用劍柄捅了捅她的馬臀,馬匹受驚往前一躥,程素月人被帶得往後仰,慌忙一把握住韁繩,氣惱道:“哥!”
高林大笑,招手叫過三五護衛,一同去前方探明路況。
馬車裡的柳弦安也聽到了外頭脆生生的“哥”,他叫過阿寧,在耳邊低語幾句。片刻後,阿寧鑽出馬車,拿著一個煙粉色的小瓷罐交給程素月:“程姑娘,這是我家公子送給你的。”
程素月接過來,還未打開蓋,就聞到了一股清幽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