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柳弦安還真是不算太累。可能是因為白鶴山莊平時藥膳調養得好, 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已經悟出幾分天道, 能用精神去影響軀殼, 總之騎在馬上趕路時,整個人也是神靜心清的,頗有那麽幾分去欲去求, 內外兩忘的境界。
心若如焦葉,則赤日炎炎而不覺熱,冰雪皚皚而不知寒嘛。
這很合理。
柳弦安整理好馬鞍, 剛跨上玄蛟,卻覺得身後一沉。梁戍一手環過他的腰, 另一手握住馬韁,以方便讓人靠在自己胸口,道:“路上再這麽睡會兒。”
玄蛟在原地踱了幾步, 它天生神力, 一蹄可碎巨石,所以馱兩個人也並不覺吃力, 相反,因為主人終於願意放棄那匹醜棕馬,心情還挺好,仰頭一口氣打了一串響鼻。柳弦安稍稍驚訝,轉身剛想說話,梁戍卻已經揚鞭催動,如一道獵獵朔風,向著遠處繼續疾行。
剩下阿寧站在原地,他雖也出自白鶴山莊,但畢竟是常年乾活的,一下午切一車老樹皮也不手抖,體力足夠支撐著趕路。高林便隻命幾名護衛多幫忙盯著點,繼續按照原來的計劃前進。
柳弦安被梁戍虛攏在懷裡,整個後背都是暖的,手指也縮進袖中。在去赤霞城時,他曾這麽睡過一覺,所以有經驗。冷冽的山風像是被屏蔽在了另一重時空,柳弦安閉起眼睛,聽話地打了個小盹。
梁戍微微俯下身,鼻尖輕觸到對方的發頂,他同樣能感覺到透過衣衫傳來的體溫,混合著淡淡的藥香,恰好能暖一暖此時正從骨縫裡透出來的寒涼。
……
再往前走,眾人陸續又遇到了幾撥打著駐軍旗號,出來搜刮民脂民膏的兵痞,雖不至於像小兆村那夥惡匪一樣畜生不如,但對於百姓來說,也同遭遇過境蝗蟲差不了許多。呂象出兵,是為了鎮壓黃望鄉的叛軍,可也正是因為呂象的這次出兵,又將更多絕望無依的百姓推向了叛軍,惡因惡行生惡果,如此循環往複,世道如何能不亂。
被黃望鄉佔據的城池共有三座,分別是潛曲、青陽和三水。對於大琰的軍隊來說,攻打方式無非兩種——
高林點了點地圖:“第一種,直接攻打三水城,擒賊先擒王。”一舉鏟了那座所謂“王都”,其余兩座城池的叛軍自然會人心大潰,再乘勝追擊,就會容易許多。
“但是在三水城前頭,還擋著一座青陽城。”另一名下屬道,“目前呂統領率軍隊已經抵達了望關一帶,倘若想繞過青陽城,直接去打三水城,就得走這條路。”他一邊說,一邊在地圖上用手指描繪出一條蜿蜒曲折的路線,“要翻一座險峻的高山,至少會多出半個月的路途。”
梁戍道:“先打青陽城。”
高林也認為應該先打青陽城,但打青陽城也有打青陽城的麻煩,這座城它不好打。兩側都是高山,中間夾著孤零零一座城,琰軍只有正面強攻一條路可走,而在所有作戰方式裡,這無疑是最傷亡慘重的一種——等同於用血肉、頂多再加上一層甲胄,去硬碰硬對面的流箭、投石與熱油。
阿寧聽得有了疑惑,捏著一點點聲音問自家公子,既然這麽難,那黃望鄉是怎麽攻下青陽城的?
柳弦安用一根手指按住他的嘴,阿寧趕忙噤聲,梁戍卻已經聽到了,抬頭看著柳弦安:“你也在路上聽到了消息?”
“沒有。”柳弦安道,“猜的。”
一個為生活所迫,臨時拉起大旗的莊稼漢,應該沒本事在這麽短的時間裡組建出一支精良部隊,從外部打入青陽城,那麽就只剩下了另一種可能,青陽城是被人從內部攻破的。換言之,極有可能是城中百姓自發組織起來,在與黃望鄉的軍隊內外合作。
柳弦安光是想到這件事,想到這個因水患而到處漏風、民心動蕩的國家,就覺得腦瓜子嗡嗡響,想立刻駕一隻白鶴溜到清靜逍遙的天邊去。而連自己都這麽煩憂了,那實打實要為國奔波的驍王殿下心裡得多累啊,所以便一把按住了小廝的嘴,讓他不要說話,免得在煩憂之上又添煩憂。
“官府失德,怨不得百姓自求生路。”梁戍轉過身,繼續看著那張地圖,想從中選出一條最好的進攻路線。此時夜已經很深了,現場卻沒有一個人有睡意,篝火無聲映照著這座百年古廟,四周牆壁油彩早已斑駁脫落,隻留下模糊的影,金剛怒目,菩薩低眉。
梁戍與高林反覆斟酌許久,定下了最終的方案。柳弦安見他們已經說完了,方才插話:“其實若能找出五十到八十名精兵,從這裡出發,”他拿起一面小旗,插到了城西一座高峰之巔,“讓他們先登上城樓,製服第一波叛軍,在最短的時間內製造混亂,打開城門,這樣琰軍的傷亡就會少上許多。”
“能登上城樓,肯定最好,但問題是要怎麽登?”高林比劃了一下從山峰到城門的距離,隨口調侃,“飛過去?”
“嗯。”柳弦安點頭,“飛過去。”
此語一出,現場眾人皆沉默,覺得柳二公子是不是又困了,怎麽好端端地就開始胡言亂語。只有梁戍問:“你有辦法?”
柳弦安解釋:“我曾看過一本殘破的古書,叫《天工錄》,裡面記載了許多風翼的製造方法,其中有一種小型風翼名叫‘啞鷲’,製作起來並不複雜,而且所需的木材、油氈與皮革,在這一帶也不算難找。琰軍如果能趕在九月造完一批,就能在十月初三那日用來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