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象面色一變:“高副將這是何意?”
高林道:“王爺請呂統領過去一趟。”
呂象看著滿院子明晃晃的長刀,站著沒動,半晌,臉色鐵青地憋出一句:“王爺是想拿本官頂罪嗎?青陽城的百姓雖然沒能保住,但那是叛軍所為,皇上未必會因此不滿,王爺又何必這麽早就找替罪羊,傳出去未免惹人發笑。”
高林搖頭:“青陽城的百姓為何沒能保住,從黃望鄉在高梁山上扯旗開始,呂統領怕是沒少向朝廷要銀子吧?區區一介鄉民,能在數萬駐軍的眼皮子底下發展壯大,到底是他手眼通天,還是呂統領不舍得剿了這個天降財神爺?倘若叛軍一開始就被鎮壓,今日又何來三城之亂,何來百姓之死!”
呂象咬牙道:“高副將休要血口噴人!”
高林抬手,往他面前丟了厚厚一摞帳簿,“呂統領覺得早,王爺卻是實打實忍了一路,若不是找這些玩意需要時間,呂統領前晌倒也不必將自己關在屋裡,處心積慮地給朝廷編故事,來人,拿下!”
“放肆!”呂象拔出長劍,“我乃皇上親封的——”
話音未落,就被高林一腳踹回房中。兩人同為武將,但一個好吃懶做一門心思撈錢,一個成天在西北風沙窩裡打滾,呂象雖然知道自己不是高林的對手,卻沒想到對方竟然能猖狂至此,竟全不將朝廷放在眼中,一時昏了頭,竟大喊威脅道:“難道驍王是想謀反嗎!”
“你還挺敢想。”高林蹲在他面前,“實話說了吧,那些貪汙罪證,全部是皇上的人找出來的,他們早已將副本送回了王城。呂統領,你在罪行敗露之後,非但不思悔改,居然還試圖挑撥皇上與王爺之間的手足情誼,實在是自尋死路。”
呂象面無血色:“皇上?”
“現在想不通沒事,將來可以去獄中慢慢想。”高林站起來,命人將他五花大綁,押了下去。
但就算呂象在獄中冷靜下來,可能一樣沒法想通,怎麽皇上的人會突然出現在青陽城,並且還為驍王所用,難不成是早就對自己有所懷疑?
依靠他貧瘠的想象力,大概至死也不會明白,那群禦前壯漢原本只是來負責盯相親的。
伐了一路木頭的李副官,也被五花大綁帶到了高林面前,他比呂象更不經嚇,很快就交代出了自己以征糧名義中飽私囊一事,還供出了一堆同夥。這群蠹蟲被集中在城中空地,對著一塊黑漆漆的玩意跪了三天,兩天暴雨一天日曬,直到嘴唇乾裂昏死過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給什麽東西磕頭。
阿寧也問:“是什麽?”
柳弦安道:“是小兆村裡,那條被官兵殺了的狗。”
阿寧在不知情時,曾撕下來一塊烤肉,想喂給被鐵鏈拴住的、饑餓極了的青年,後頭才知道這原來是他養的狗。後來肉被梁戍帶走了,風乾之後看起來像一塊黑色的石頭,日曬雨淋依舊不見腐壞,一直被擺在高台上,直到那些魚肉百姓的東西跪夠三天,首級落地,才被高林用一塊布裹著,挖了個坑給好好埋了。
梁戍不想讓柳弦安看這些東西,但柳二公子在這種時候,卻沒有“那也可以”了。
待在城中,手一揣,不肯走。
第42章
城中叛軍在將百姓屠殺一空之後, 紛紛引刀自刎,在臨死前留下了一聲又一聲憤怒的詛咒,來世要托生為餓狼、托生為餓虎, 將皇親與所有狗官都撲殺乾淨。當中幾個有種抹百姓脖子, 卻沒種抹自己脖子的叛軍, 被琰軍生擒,戰戰兢兢向高林供出了這件事。
“也有可能在他們的來生, 已經天下安穩了呢。”柳弦安慢慢地說,“城池處處錦繡成堆,市列珠璣戶盈羅綺, 村舍也有臘酒雞豚, 舉目十裡稻花香, 誰去了都能討一頓飯吃。所以就不必再有仇恨, 也不必再去為狼為虎,隻當個太平歲月裡的太平人。”
太平歲月裡的太平人。高林是個粗糙慣了的,但此時也不知怎的, 突然就被這幾個字戳中了心窩子,喉頭一哽,趕緊尋了個借口, 溜到別處細細琢磨太平盛世的好日子去了。
兵士們用了整整兩天時間,方才將百姓的屍體悉數安葬, 青陽城也差不多變成了一座空城。梁戍並沒有將呂象押解回夢都王城,而是帶著他繼續西進,關在一輛臨時拚湊成的囚車裡, 一路親眼看過四野瘡痍。
正午時分的秋陽依舊熱得燒心, 曬得人都要脫水,呂象自從出生到現在, 何時受過此等罪,明知這是違背大琰律法的私刑,卻又沒膽提出異議,因為他知道梁戍是當真敢在皇上下旨之前,就先殺了自己的。
那就是一個高高在上的,殘酷暴戾的瘋子。
……
柳弦安將梁戍的頭按住:“別動。”
最近他經常會在夜間休息時,跑來給梁戍扎針,扎得周圍將士一片感動,紛紛唏噓驍王殿下都病成這刺蝟模樣了,卻還要晝夜行軍,當真操勞辛苦。
梁戍也覺得自己挺辛苦,從腦袋一路硬到肩頸,動不了挪不得,活像個被雕了一半的木頭人,只能直挺挺坐著,時不時後背還要竄過一股子酸麻。高林假借路過之名,來回看了三四趟,終於找了個柳弦安不在的空當,一路小跑過來問:“王爺,要不要我給你想個借口,咱今晚提前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