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弦安看著城下:“琰軍已經快到了。”
他問黃望鄉:“城門外此時聚集的數千百姓,皇上打算怎麽處理?”
第48章
黃望鄉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城外百姓已經聽說了琰軍即將打來的消息, 心中越發著急,乾脆全部都擁堵在負責登記的守官周圍,黑壓壓地向前擁擠湧動, 要求盡快進城。守官拔出明晃晃的刀, 大聲訓斥, 也未能震懾住他們,便只有匆匆派人上城牆來問, 要如何處理動亂。
“皇上。”袁縱道,“不能放他們進來!一則城中糧食不夠,二則這幾千人的身份沒有經過排查, 萬一他們是琰軍假扮成的流民, 那後果不堪設想。”
他這話說得確實有道理, 但柳弦安問:“倘若他們真的是流民呢?”
倘若真的是流民, 把他們留在兩軍交戰的戰場當中,會發生什麽,會遭遇什麽, 是顯而易見的。也正因為顯而易見,所以方才袁縱與其余將軍們才選擇避而不談,隻說了放人進城的危害, 可現在這件事卻被柳弦安明晃晃地擺上了台面。
袁縱怒道:“現在皇上無需看診,你回去吧!”
柳弦安沒有理他, 而是看著黃望鄉:“城門下的百姓,都是同我和弟弟一樣,相信了只要進城, 就能吃上飯, 所以才會一路強撐著來到這裡,他們是想活著的。”
黃望鄉的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情, 多日失眠積攢的頭痛,此時全部湧了上來,竟是連站都站不穩了。
旁邊的人趕忙上前扶住他,袁縱拔劍指著柳弦安:“妖言惑眾的東西,今日不管你是不是奸細,都活不得了。”
“就是因為我說了實話?”柳弦安提高聲音,“我是大夫,大夫就應該救人,而袁將軍是將軍,天生的使命也應該是救人,為何現在卻因為我要救人,就要殺我?”
說這話時,他不卑不亢,負手而立,還真有那麽一點為民請願的意思。黃望鄉命令:“老袁,你把劍放下!”
袁縱嚷道:“皇上,你休要聽他胡言亂語。不放城外的流民進來,是為了保護城內的百姓,算不得背離初衷!”
柳弦安問:“不放城外的流民進來,是為了保護城內的百姓,袁將軍自己聽聽,這說辭與大琰那些官員有何區別?三水城與白河沿岸那些城門緊閉的城,又有何區別?”
袁縱惱羞成怒,已認定柳弦安是來動搖軍心的,二話不說便提劍來砍,卻被人攔住。老將軍苗常青擋住他,道:“老袁,你冷靜些!”
黃望鄉也面色漲紅,一半是因為城下的亂象,一半是因為柳弦安的責問,以及袁縱突如其來的暴行。他耳朵尖銳地響著,戰爭馬上就要來了,這勢必是一場血戰,不管輸贏,都會帶來極大的傷亡。若輸了,就輸了,若贏了,一路攻打至王城,自己應該也無法做到心中所求的那句“人人有飯吃”。
袁縱已經在大聲下令,讓人去驅逐城外的流民,關閉三水城的大門。這個消息像一枚炸彈,炸出了更多尖銳的哭聲和哀求,就如柳弦安所說的,三水城也變成了白河沿岸的那些城,並沒有什麽區別。
想到這裡,黃望鄉扶著城牆,喉頭隱隱泛上甜腥,他滿眼血絲道:“老袁,放他們進來吧。”
“皇上!”袁縱道,“沒有驗明身份,如何放他們進來,琰軍已經屠了青陽城,難道還要讓他們屠了三水城?”
“袁將軍怎知青陽城是琰軍所屠?”柳弦安與他對視,“交戰雙方,誰不想籠絡民心,既然琰軍已大獲全勝,那為何還要屠城,此舉除了能落個殘暴之名,除了能將更多的百姓推向敵營,還有任何別的用途嗎?”
“梁戍殺人無數,屠城也不算稀奇!琰朝的狗官,又哪裡有一個好東西!”袁縱道,“罷,今日人人都看不穿你這奸細的假象,我且不殺,過兩天再細細拷問,來人,將他拖下去關押!”
柳弦安辯駁:“你哪隻眼睛看到梁戍殺人無數,一句‘狗官’,就能硬扣這不合理的屠城行為?”他人都被兩名兵士拖下去了,還在回頭喊,“留守青陽城的將軍是誰,皇上當真了解他嗎?”
這一句質問,問得黃望鄉手腳冰涼,他不了解,完全不了解,當時只是聽了對方一番豪言壯語,就激情澎湃,深為感動,便把一整座城交了出去。
袁縱上前兩步:“皇上,備戰吧!”
黃望鄉又抬頭看向城外,遠處的琰軍鐵騎,和近處四散奔逃的流民。
兩名兵士押著柳弦安,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卻並沒有去大牢,而是轉彎拐進了一處巷道。柳弦安道:“方才你們走那麽快做什麽,我還能再說兩句。”
由王家兄弟易容的兵士道:“柳二公子還是別說了,我看那袁縱簡直像一條瘋狗,只會齜牙咧嘴,是講不進任何道理的。”
“我不是同袁縱講道理,是同黃望鄉。”柳弦安道,“他並不是一個壞人,或許我再說一陣,就能避免一場戰爭。”
“可他身邊的所有人都不會讓公子繼續說下去的,剛才的局面已經很危險了。”王繁道,“黃望鄉雖然擔了個頭領的名號,但並不像王爺,在軍中有著無上的權威。這裡的每一個所謂‘將軍’,都有他們自己的想法,是絕對不會主和投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