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弦安獨自去了關押烏蒙雲樂的小屋。
他手裡拿著一個布包,交給院中守著的婦人,道:“這是阿願的裙子,新的,嫌顏色不好看,一直沒穿過,交給她吧。”
婦人將裙子帶進屋中,烏蒙雲樂已經將她自己身上的舊裙扯得七零八落,也不知使了多大的勁,尖而黑紅的指甲也斷裂了,在身上印出一個又一個月牙形狀的血痕。
像個瘋子,也確實快瘋了,只是因為看到了不夠美麗的自己。
婦人將布包放在桌上,絲綢布料像流水一樣傾瀉流淌而出,泛出溫柔的光澤來。烏蒙雲樂被吸引了視線,她停下自己正在脫衣服的手,剛要去摸,卻又看到了領口綴著的蝴蝶寶石扣,眼眸頓時似被火灼:“這是柳南願的衣服。”
“的確是柳三小姐的,軍中唯有她與你身材相似,但這衣服從未被穿過。”婦人道,“換上吧,無論合不合適,至少料子是好的。”
烏蒙雲樂站著沒有動,只是倨傲地伸出手,婦人並沒有計較,上前替她換好衣服,往後退了兩步上下打量,道:“是合適的,就是腰身稍大了半寸。”
她僅僅是順口一提,烏蒙雲樂卻因為這更為纖細的半寸腰肢而重新高興起來,她提起裙擺,看著窗紗外隱約的人影,問:“那是誰?”
“柳二公子。”
婦人打開門,將柳弦安請了進來。正午的陽光是很明亮的,足以照亮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以及房內的每一個人。兩人雖說早已見過對方,但都是匆忙一瞥,唯有這回,才終於有了足夠的時間可以慢慢看清彼此的臉。
烏蒙雲樂問:“你的妹妹呢?”
柳弦安答:“她去了更南面的城鎮與村落。”
“何時回來?”
“不好說。”
“她與你長得像嗎?”
“很像。”
很像。烏蒙雲樂盯著他的臉,似乎正在竭力想象如果相同的五官,出現在另一名女子臉上,會是何等模樣,想著想著,她又重新焦躁起來,因為那似乎當真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行走在陽光之下的,被歌聲和歡笑包圍的。她想起了教主的話,想起了該如何用身體去迷惑那些男人,用最纖軟的腰身,和最婉轉的語調,來換取對方絕對的狂熱與虔誠。
而現在,自己卻滿身是傷地被困在了這裡,雪白無暇的肌膚流出鮮血,鮮血再在傷口處凝固出一條猙獰醜陋的疤。
現狀使得烏蒙雲樂面容逐漸扭曲,雙眸也爬上一層鮮明的紅,眼見體內蠱蟲又要開始遊走,關鍵時刻,幸有婦人手起掌落,將她乾脆利落地打暈,不解地問道:“怎麽回事,練功入魔?”
柳弦安道:“執念,心魔。”
心魔最難醫。
柳弦安留下一瓶安神的藥丸,回到書房,將事情大致於梁戍轉述一遍,又道:“也不知當初將這兄妹送給木轍的那對父母,在得知實情後,會不會後悔。”
“世間哪有那麽多的後悔藥。”梁戍道,“方才我又收到了一份密報,你先看看。”
柳弦安拿起桌上信函,裡頭大致是說因為柳南願在西南的活動,引得許多白福教教眾都開始懷疑他們自己先前的選擇,懷疑那能祛病消災的白福佛母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所以紛紛坦白從寬,期盼神女……神醫,期盼女神醫也能給自己和家人治治病。
柳南願與其余白鶴山莊的弟子來者不拒,沿途一路義診,還真從不少人體內找出了作祟的蠱蟲。這一幕可是有許多百姓都在圍著看的,眼見為實。而當越來越多的人得知白福教那看起來神奇的誦經祝福,其實都是在用毒蠱搞鬼時,惶恐的膜拜立刻就變成了憤怒的罵娘,而且還罵得花式繁多,上至祖宗,下至孫子,依著族譜半個不落,屬於雨露均沾式的罵法。
“好了好了,你們聲音小些!”常小秋舉著破軍維持秩序,大聲呵斥,“要罵出去罵,誰再敢當著柳三小姐的面嘴裡不乾不淨,我可真要打人了!”
於是大家就真的出門去罵了,七嘴八舌,光罵還不解氣,乾脆集體上書請願,要王爺將白福教趁早連根清除,好替大家討回公道。
柳弦安收到請願書後,看著後頭長長的一串手印與名字,歎氣道:“王爺還是再多派一些人保護阿願吧,我覺得白福教不會放任她如此自由快樂。”
“不用你吩咐,早上我已經安排好了。”梁戍道,“皇兄派來的那些禦前侍衛,我隻留一個,其余全部打發去保護阿願。”
柳弦安聞言,稍微放心了一點,因為禦前侍衛不說別的,光是體格看起來就分外令人安心,一個個五大三粗的,充滿樸實的安全感。
第118章
鳳小金將苦宥帶到了一處暗穴, 入口荒僻,機關閉合之後,饒是白福教的弟子拿著透鏡一寸寸刨地, 也難察覺異常。苦宥聽著頭頂上方雜亂的腳步聲, 道:“対於雲樂姑娘來說, 目前沒有比大琰軍營更安全的地方了,這裡対她而言, 才是真的危險。”
“大琰的律法會處死她。”
“那些跪在她面前的男人同樣也會殺了她,而且是用世間最為肮髒和殘忍的方式,那才是真正的慘絕人寰。”苦宥看著眼前的寂靜黑暗, “她不可能永遠乾乾淨淨地坐在高台上, 扮演一尊美麗的啞巴雕塑, 鳳公子理應比我更清楚這一點。人的欲望是會不斷膨脹的, 邪教信徒亦不例外,得到了一,就想有二, 得到了二,還有百十千萬。不管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只要木轍想要拉攏人心, 那她就隨時都有可能會被獻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