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林回來稟告此事時,柳弦安正在梁戍身邊,與他說著余琮的病情,聽到之後難免驚訝,道:“我還當王爺當真要留他性命。”
梁戍點頭:“本王是答應了,並且向來言出必行。”
高林接話:“對,但我就是這麽大逆不道,偏愛與王爺對著乾,王爺請懲罰我吧。”
柳弦安:“……”
最後罰了一天半的餉銀,至於為什麽還有零有整,因為原本是要罰三天的,但驍王殿下仁慈,見不得副將哭喪個窮臉,於是慷慨地給打了個對折。
柳弦安道:“原來王爺是這種人。”
梁戍扯住他的發帶:“哪種人?”
柳弦安道:“很瀟灑。”
梁戍笑道:“我當你要說我言而無信。”
柳弦安搖頭,堅持:“這就是瀟灑。”以德報德,以怨報怨,以君子報君子,以小人報小人,公平得很。
梁戍松開手:“小花怎麽樣了?”
“身體很好,就是不愛說話,害怕見人。不過有童統領與劉嬸陪著她,城裡的小姑娘們也天天帶著果子去探望她,阿寧說已經開朗許多了,就連那位牟翠花牟大嬸,今天中午都端了一碗雞湯過去,百姓良善,一座城就該這樣。”
“讓童鷗多陪女兒幾天吧,先別打擾,將來還有的他忙。”梁戍又問,“余琮呢?”
“活得也挺好。”柳弦安道,“看起來竟然還有幾分即將登向聖地的成仙心態。”
“這些年因那些邪教采補之道,他成天往孩子堆裡跑,聯合銀喋暗中禍害了多少女童,余府後院昨天才新挖出一堆白骨,這種老淫棍居然還想成仙?”梁戍道,“走,隨我一道去看看他。”
柳弦安答應一聲,小跑兩步跟上。西北大營裡的硬骨頭將軍走路,和江南水榭裡的軟骨頭懶蛋走路,是能差出七八倍速度的,梁戍早就發現了,但他不想改,反倒將雙腿邁得更開了些——只因覺得對方像只出殼鴨子一樣跟在自己身後,匆匆忙忙搗騰步伐的模樣,還挺可愛的。
作者有話要說:
高副將:原來我竟如此叛逆。
第66章
高林正站在路邊同守衛說事, 遠遠看著自家王爺過來,步伐匆匆走得那叫一個快,還當出了什麽要緊事, 忙迎上前想問明。梁戍卻突然頓住腳步, 余光微微往後一瞥, 柳弦安便也跟著停在不遠處,並沒有像某人預想的那樣, 一腦袋撞背上,可見柳二公子搗騰歸搗騰,但到底要比鴨子強。
梁戍摸了摸鼻梁, 嘴角稍微一揚, 忍著笑。
高林看著王爺這副逗貓惹狗的表情, 深覺自己職場經驗還很欠缺, 打擾了,我這就走。
柳弦安卻招呼他:“高副將,我們要去看余琮, 你也一起吧。”
高林很上道:“我不去,我去不適合。”
梁戍皺眉嫌道:“看個老頭,又不是看大姑娘, 你竟還推三阻四扭捏上了。”
高林挨罵挨得這叫一個委屈,同行就同行, 所以我不打擾反倒不對了是吧!
余琮被關押在一處單獨的院落裡,經過柳弦安的診治,他的身體狀況已大有起色, 可諷刺的是, 他卻將這份起色全部歸功於神明,甚至還自創出了一套理論, 覺得正是由於自己獻祭出了兒子,方才獲得了壽命的延續,如此一來,心中悲傷便如雲煙消散,成天在床上打坐,一副超脫於世間的高深模樣。
這份“超脫”,連負責看守的獄卒都匪夷所思,他理解人人都想長生,但親生兒子命都沒了,老子還在欣喜他自己接上了兒子的命,這種活和畜生有何分別?他將飯菜放在小桌上,轉身想離開,卻見梁戍走了進來,趕忙行禮:“王爺,高副將。”
高林往屋裡瞄了一眼,見余琮依舊端坐在床上,口中念念有詞,便問:“他一直這樣?”
“是。”獄卒道,“我守了三十年的監獄,就沒見過這樣的犯人,邪門得很。”
聽到動靜,余琮將眼皮微微掀開一條縫隙。隻覺得門口的陽光一閃一暗,晃得自己頭有些暈眩,逆光是看不清來人面孔的,他又正處在渾噩與虛無之間,便從喉嚨裡擠出一聲乾啞的嘀咕,複又閉上雙眼。
梁戍看著眼前這乾癟老頭,想起了曾見過的那些喪身火海的漆黑焦屍,人都說面由心生,那余琮可謂是將心中邪神實打實地顯露在了臉上,乾皺的皮膚包裹住枯骨,嘴角僵硬牽扯著一個看似無欲無求、卻詭異至極的笑,尋常人看了不說嚇哭,至少也得做上一晚噩夢。
瘦成這樣還能接著喘氣,梁戍信了柳弦安先前的診斷——余琮的身體底子其實是很好的,倘若不是被銀喋經年累月地小劑量下毒,或許當真能活出個一百歲。也正因如此,眼下這份事實就顯得越發諷刺荒誕,他問:“余府後院裡那些白骨,都是你所為?”
余琮緩緩搖頭:“她們只是將性命奉獻給了神,而神又將這些命交給了我。她們的命仍在,所以她們仍是活著的,還比以前活得更有價值。”
高林被這種狗屁不通的理論給震住了:“哪怕是同樣一條命,那些小姑娘也要比你這半截黃土埋脖子的老頭更值錢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