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媖一時膽怯,不知道為什麽本能的瑟縮了一下,試圖拉人的手尷尬的停在半空,咬著唇猶猶豫豫的收回手背在身後。
“你當初,為什麽要叫我大太陽?”
寡淡的唇開開合合,東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殷許是在和自己說話。
他「唔」了一聲,低頭踢了踢腳下的石塊,蔚藍如藍天之海的眸子裡清澈清晰,倒映著男人冷漠的側臉。
“大太陽,就是大太陽啊……”東媖的話裡是一片天真爛漫,他看著殷許,不知道到底是怎麽了,只能委屈又不解的重複:“大太陽就是大太陽……”
不是別的什麽,就是太陽。
屬於他的太陽。
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小嘴撅起鬱悶的踢著腳下的石頭,小聲抱怨:“你去哪裡了?我到處找你都找不到,我還見到了舅舅以前的故人,說要見舅舅,還以為是他的桃花債,都要嚇死了,你也不在……”
小龍崽嘟嘟囔囔的,越說越委屈。
從見面開始,殷許就很少會一聲不吭的離開他這麽久,久到要小龍崽自己去找才能找到,見面對自己這麽冷淡,一直冷著臉很嚇人。
聽到他話語中的委屈,殷許好似才從某種境界中驚醒,他神情恍惚一陣,回過神就見小龍崽眼尾泛紅,小嘴巴撅著能掛油瓶了,顯然是十分委屈不解的,可憐巴巴的看著自己。
他才意識到自己把人欺負狠了,遲疑著伸手摸了摸小龍崽的臉,沒有被拒絕又摸了摸頭,逐漸才抱進懷裡。
東媖乖順的讓他抱,但心裡還是有些委屈的,泄氣般抓著殷許的胳膊咬著不放,殷許也任他咬。
這樣多沒勁,小龍崽咬了一會就不想咬了,撇嘴抱著男人蹭了蹭,受足了委屈的嗓音有些奶,不滿的問:“你剛剛在想什麽呀,我想拉你你還凶我。”
“沒想什麽……”殷許口中敷衍的話還沒有說完就感覺手臂一痛,小龍崽張牙舞爪的瞪他。
他無奈一笑,眼神柔和下來,溫柔的摸了摸東媖的金發,目光看向遠方。
“我在想,我的父母……”
“嗯?”提起這個東媖有些好奇了,“你是在想爸爸媽媽嗎?”
“嗯。”殷許應了一聲。
看向遠方目光深邃。
他從出生開始,就從未有此刻如此了解自己的身體。
破殼而出時那嫌棄惡意的話語似乎一直伴隨他的成長,他現在仔細回想,想不起破殼時的畫面,隻記得那隱隱約約充滿惡意的嫌棄。
原以為已經忘記了,現在回想居然又清晰了起來。
——原來是個畸形,難怪被丟了,可憐喲……
——叫叫叫!走路都不會就是個殘廢,隨便喂把土算了,死了加餐……
——廢物!廢物!殺人你不敢,異獸你打不過,帶著你有什麽用,真是個廢物!
……
諸如此類的話語,暴力與饑餓殘酷的伴隨他的幼年期。
嫌棄與貶低一直在耳邊低語:「你要把畸形的腿蜷起來」、「你要學會作惡才有好日子」、「是你不夠強大才會被欺負」……
但是他看著看著自己的手,扯了扯嘴角,突然覺得可笑。
他居然是金烏,三足金烏!
他原不該是作惡多端的凶獸,而是世人供奉的神獸,卻在出生前被拋棄在大荒。
沒有出生在湯谷,從一開始就是畸形,不知父母不知來路,跟隨著凶獸最後作繭自縛。
他閉上眼,還能聽見饕餮氣急敗壞的怒吼,在三百多年前那場滔天大火中,他被神獸圍剿時在說:“你得救我,白梟!我死了你也逃不過,你一生都要躲藏在我的陰影中,你這個陰溝裡的小老鼠。”
他那個時候是怎麽想的?
啊,好像是在想,真無聊啊,人殺人妖殺妖一直都是在打打殺殺。
他成功和饕餮分道揚鑣,可最後也沒有把人生過好,環顧四周竟無一處可以依身。
於是他甘願飛入神獸的陷阱,看著饕餮狼狽逃離,隻覺得好累。
這一生過得不好,下輩子別來了。
可他再睜開眼,奶呼呼的小龍崽正扒著他的胳膊好奇問:“大太陽的爸爸媽媽是什麽樣的?我很人道的,可以放你回去見爸媽的,就是就是,我可以跟你回去嗎?沒有大太陽我不會做飯QAQ。”
龍龍會餓死的。
暖暖的溫度從胳膊一直傳遞到心裡,殷許怔怔的注視著小龍崽,布滿老繭的手微微屈擦過軟軟的臉頰,小龍崽微睜大眼不解又茫然的看著他。
他忽而輕輕笑了起來。
與之相比,蛻變後發現自己是三足金烏好像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殷許俯下身抱住了小龍崽,將臉埋進他的脖頸中,感受到溫熱的脈搏在手指下跳動,是他前生所未有過的鮮活。
“我不知道他們在哪,我沒見過他們。”
殷許已經足夠強大,他不再需要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也沒必要再去探尋被拋棄的原因。
就算是妖獄三百年,他也自己在黑暗中熬了過來。
但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應該抱一抱東媖。
東媖突然被抱住還愣了一下,他茫然的眨了眨眼,順理成章的回抱男人,聽到他的話雙眼泛起熱意,學著殷許哄自己的樣子,胡亂的拍了拍他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