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紹頓了一會兒,良久,他才輕點了下頭,“王彬我會幫你照看。”
“多謝。”
尚書台外候著輛碧青色簾幕的馬車,王悅跪了三天膝蓋發軟,還是侍從給他扶上去的,他坐在裡頭,抬頭看了眼,未來得及放下的碧青色簾子外,年輕的太子負手立在夜色中,依舊是一派溫文儒雅好模樣。
王悅對著那馬車夫囑咐了一句,“不要趕太快。”他看了眼那前頭的馬,有些欲言又止。
那馬車夫一瞧見王悅的神色,以為他害怕,便安慰道:“公子放心,這馬已經訓得極為溫馴了,夜裡我給公子慢慢地趕。”
“這馬溫馴?”王悅的臉微微扭曲,“你不要騙我。”
這馬名叫胭脂獸,出了名的烈,一不留神它就撲騰著飛起來去投胎,真當沒人識貨?
那馬夫一聽王悅這語氣,知道這人一行家,忙道:“公子放心,這馬被我鞭子抽得溫馴得很!不會摔著公子的!”
一旁的司馬紹似乎頓住了,也不知道是聽見了哪一句,他失神了片刻,隨即又回過神,正好瞧見王悅視死如歸地放下了簾子,就在那馬夫打算趕路的時候,他忽然走上前去。
那馬夫頓住了,以為司馬紹是要與王悅說話,忙從馬車上下來了,“太子……”
司馬紹伸手從他手上接過了韁繩。
王悅在馬車上閉著眼,感覺到那馬車慢慢地晃動起來,他忽然笑了下。他想到了一件事,他肯定外頭扯著韁繩漫不經心地趕著路的司馬紹也想著了同一件事。
建興五年三月,元帝登基,大赦天下,改元建武。
皇儲風波鬧得沸沸湯湯,民間廟堂皆傳言,元帝要立次子宣城公為太子。
十五歲的王悅轉著塊白玉佩吊兒郎當地路過前院,正巧聽見廊下兩個幕僚在嚼舌根,在聽見“世子”兩個字時,他頓住了腳步,王悅無聲無息地後退了兩步,聽起了牆角。
王悅一開始以為這兩人嚼的是他舌根,正打算記仇,仔細一聽,發現兩人嚼的竟然不是他的舌根。那世子,指的是原琅玡王的世子,當今陛下的長子,就是司馬紹!
王悅的耳朵慢慢豎起來了,仔細聽了一陣,大致懂了這兩人說了些什麽。
皇帝喜歡宣城,不喜歡司馬紹這個大兒子,皇帝打算立宣城當太子,暗中召幾位朝中重臣商量這事呢。
王悅平時不關心這些東西,可耳濡目染下來,也不至於一竅不通。他琢磨了半天,想明白了。皇帝要是真想立宣城當太子,又何必挨個找大臣商量?皇帝是士族剛剛扶上位的,說清楚點,他就是琅玡王家人剛剛扶上位的,皇帝自己壓根沒什麽權力,立太子這事他說了不算。
尤其是當王悅聽見皇帝幾乎把王家人找了個遍,他差點給聽笑了,這明擺著就是皇帝在畢恭畢敬地詢問王家人,諸位愛卿覺得朕哪個兒子當儲君合適啊?
那所謂的儲君風波也很容易解釋了,不是皇帝在兩個兒子裡猶豫不決,是王家人在兩位皇子裡頭搖擺不定。
脾氣暴烈的如王敦之流肯定喜歡宣城公這種,年紀小好拿捏,看重大局的如王導之流則是更傾心於司馬紹,立長子有利於江東局面的穩定,兩撥王家人自己還沒商量出點東西呢!
王悅笑了,天知道王敦有多厭惡司馬紹,他能同意立司馬紹當太子才奇了怪了!王敦可是瞧著司馬紹哪兒哪兒都不順眼,有事沒事就拿東海刀拍著自己的背警告自己離司馬紹遠點,回回給他拍得直咳嗽。用王敦的話來說,司馬紹這人長得就跟隻白眼狼似的,一看就是烹走狗殺忠良的主!
王悅想了一陣,轉著塊白玉佩走了。
約莫過了小半個月,王敦終於回京了,過兩日還得往外走,他就在建康留個幾日。
王敦回來那日,王悅牽著兩匹馬去了趟太學,沒找著司馬紹的人,他又去了趟獵場,也沒找著人,最後在眾人的注目下,他牽著一左一右兩匹馬,圍著皇宮邊走邊喊,他每喊一聲,兩匹馬就跟著長嘶一聲。
“世子殿下!”
“嘶——”
“你上哪兒去了啊?”
“嘶——”
“世子殿下,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嘶——”
……
司馬紹聽了宮人結結巴巴的描述,愣了會兒,刷一下往外飛奔,衣擺獵獵作響,一出皇宮側門,王悅就蹲在那守衛的身邊扯著嗓子吼,牽著兩匹馬跟拖兒帶女似的。
“世子殿下!你究竟在哪兒啊?”
“王長豫!”司馬紹隔著大老遠差點沒衝過去把人一腳踹飛,“你幹什麽呢?!”
王悅刷一下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笑呵呵道:“總算把你喊出來了,走了!今日天好,我們去騎馬!”
司馬紹聞聲臉都黑了,“就這事?”
王悅點點頭,裝作沒瞧見司馬紹的臉色,自顧自地將韁繩往他手裡頭一甩,“我知道你最近不好過,來,高興點!我們去騎馬!”
“我今日沒空。”
“有空的有空的。”王悅一把扯過司馬紹的胳膊,“我給你把馬都牽來了!你看,白的黑的都有,你喜歡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