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他轉過身抬手去熄床頭點著的漢製燈台,就在燭火嘶一聲熄滅的瞬間,黑暗中,他感覺到有人從背後伸手輕輕抱住了他。他沒發出聲音,任由他抱著,他清晰地感覺到王悅在止不住地輕輕顫抖。
屋子裡黑暗昏沉,誰都沒有說話。
王悅一直到很多年後才知道,那時候謝景一句話都沒說,不是在斟酌著是否要始亂終棄,而是在歉疚。這人覺得自己受傷全是因為他沒護好自己,正在不聲不響撿破爛似的把事全都往自己頭上攬,王悅一直沒懂謝景這人腦子到底是怎麽動的,很多年後依舊不怎麽懂,於是隻當他是個傻子好了。
王悅次日醒過來的時候,屋子裡亮堂極了,他神清氣爽地走出了屋子,果然瞧見謝家大公子坐在院子裡,王悅沒忍住多看了幾眼,謝大公子衣冠勝雪,他越看越覺得賞心悅目。
就在王悅沉浸在香豔之中時,忽然,空中飄來一兩絲熟悉的芳香,王悅頓了下。
他推開門,果然瞧見王有容香噴噴地站在那兒,手裡頭捏著封信。
王悅現在一見著信就覺得惡心,他接過來看了眼,發現是張空白的請帖,他疑惑地看向王有容。
王有容擦了把汗低聲道:“丞相說琅玡王家今晚有個宴會,誠邀世子回府一聚,丞相還說……說世子你要是不回來,就把……把你的……狗、狗腿給……”
“打斷?”王悅皺了下眉,替他把這艱難的兩個字說了出來。
王有容點了下頭。
王悅看著他笑了下,“王導想幹什麽?宴會。”他壓低聲音問了一句,“鴻門宴?他想宰誰?”
王有容支吾了一會兒,“世子記得祖約嗎?”
王悅點點頭,“記得啊!就那個出了名的廢物,小時候跟我打架回回都像狗一樣咬我胳膊的那個,就那個廢物是吧?哈,他又怎麽了?”王悅記得這人,這人是北方人,讀書時和他有點過節。
王有容似乎不知道如何說好,低聲道:“皇帝昨日下令,祖士少封平西將軍,刺豫州,統領豫州祖家舊部十萬人,丞相今夜擺酒為他送行。”
王悅聽完頓了很久,“你剛說什麽?”
“祖約封平西將軍,刺豫州,領十萬兵,老丞相專門給他擺酒送行,大半個朝廷的人都來了。”
王悅張了張口,心頭思緒狂奔,最後竟是不知道說什麽,第一反應是,王導和皇帝腦子被驢踢了?第二反應是,祖士少這種人都能有出人頭地的日子,大晉這是要完啊,現在去投敵叛國還來得及嗎?思緒一時洶湧如潮,最後王悅開口道:“我和他有仇,我能不去嗎?”
王有容低頭支吾道:“丞相說,世子你要是不回來,就把……把你的……狗、狗腿給……”
王悅一臉無話可說。
第41章 紈絝
王悅最終還是決定回王家給王導撐撐場面。王老丞相當了一輩子的官, 是個死要面子的人, 這年紀的人也就剩下這點脾氣了,當兒子的不哄著誰哄著?
王悅留在謝景院子裡吃了午飯,吃完後急匆匆地打算趕回王家, 臨走前, 他盯著謝景的臉看了一會兒。
謝景坐在輪椅上, 剛剛放下碗筷, 整個人閑散而自在,見王悅盯著自己,他問了一句, “你怎麽了?”
王悅湊了過去, 忽然抬手摸了下謝景的臉。
謝景一下子愣住了。
王悅笑了起來, 有些無賴又有些隨意地低聲道:“我先走了。”說完, 他忽然低頭親了下謝景的臉頰。
王悅轉身就跑,仗著謝景是個殘廢沒法追他, 一溜煙沒影了。
一旁的謝家侍者看得眼珠子都瞪出來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啊!
所有人回頭看向謝景。
謝景明顯怔住了,過了很久才恢復些表情,明白過來自己是給人輕薄了, 他思索了片刻,忽然笑了下,有些無奈,又有些縱容。
春風乍起,小院中清風修竹, 窸窣作響。
王悅跑了,路過前廳的時候,一把抓過了還在悶頭吃飯的王有容,“走了!回王家!”
“世子你笑什麽?”
“你哪隻眼睛瞧見我笑了?”
“有啊!你當下就在笑!”王有容不明所以,“你看還在笑!”而且笑得很是下流,讓人瞧了毛骨悚然。
王悅回頭罵了一句,“我笑個屁啊!你整日關心點正事行嗎?快別吃了!走了!”
王有容抱著隻飯碗被王悅拽著跑,撒手也不是,抱著也不是,最後碗啪一下掉到了地上,潑掉了半碗米飯,王有容頓時心疼至極,心裡嗷嗷地叫喚。
王悅抓著王有容回了王家,冷靜下來後,他拍了拍自己的臉,又拍了下王有容的臉讓他也清醒清醒,之後,他坐在馬車上問了王有容幾有關新上任的豫州刺史祖約的情況,了解了這事的來龍去脈。
祖約那草包刺豫州,是接過他兄長祖逖的擔子,人家名正言順。
道理王悅其實都明白,祖逖病死,但威信仍在,坐鎮豫州的人必須是祖家人,否則必將引起豫州派系的內鬥,祖約是祖逖的親弟,他是不二之選。說是這麽說,但王悅仍是有些驚奇,祖約那廢物鎮守豫州,朝廷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不打算要這江左三大門戶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