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脖頸忽然傳來一陣刺痛,他狠狠地皺了下眉。
謝陳郡的手頓住了,針扎偏了,他望著王悅,伸手把他的衣服褪到了肩下,另一隻手碾著銀針慢慢地將針拔出來。
王悅盯著他,低聲問道:“謝大公子,你怎麽了?手抖什麽?”
謝陳郡沒說話,抬眸望了眼臉色蒼白的王悅,眼中平平靜靜。
王悅看著他的眼神,臉色又白了幾分,光看這眼神,他幾乎覺得眼前的人就是謝景,過了好半天,他才低聲道,“謝大公子姿色不俗啊,為何躲在這謝家不見人,要我說,謝大公子這等姿色藏著掖著多可惜。”
這話說得又放肆又輕佻,可謝陳郡聽了臉上卻沒什麽異樣,他依舊給王悅慢慢地施著針,另一隻手輕輕捏著王悅已經褪到了手肘處的朱紅色衣襟。停下來的時候,他的目光落在王悅胸口的貫穿傷上面,眼中似乎暗了下。
王悅望著他,開口道:“沒聽說謝大公子還是個大夫,可曾瞧出來本世子這傷有什麽名堂?”
“最近時常吐血?”
謝陳郡忽然開口,那熟悉的淡漠聲音讓王悅一怔,他隨即反應過來,掩了眼中的情緒淡淡道:“確實有,不過沒有時常吐這麽嚇人,偶爾吐一吐,也死不了人。”
謝陳郡盯著他看了會兒。
王悅一點都瞧不出面前的人在想什麽,喉嚨裡忽然冒上鏽味,他抿了下唇,硬生生把血氣咽回去了。
這個人,真是連眼神都像極了謝景。
謝陳郡望著明顯在隱忍的王悅,眼中忽然黯了下。
……從謝家出來,王悅隨手把藥方子扔給王有容,“我在謝家吐血這事兒別告訴我父親,這是謝陳郡開的方子,你拿回去讓府裡的大夫仔細看有沒有問題。”
“是。”王有容低頭掃了眼那方子,又看向臉上沒什麽血色的王悅,“世子你身體如何了?聽聞世子吐血,真是嚇死下官了。”
“死不了。”王悅皺了下眉,扭頭看了眼王有容,“把謝陳郡這人給我查查,從底開始查,當過什麽官去過什麽地方認識過什麽人,但凡能查到的,全給我查一遍。”
王有容抬頭看向王悅,頓時面露難色,“世子啊,這事你讓下官一介微末小人如何辦得到?”
“辦不到你就回王導那裡去,別在我身邊待了。”
王有容頓時又是花容失色,就差指天發誓自己隻對王悅一人忠心耿耿。
要趕他回去?世子這可萬萬使不得。
王悅看著捂著胸口大驚失色的王有容,嘴角一抽,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個招惹了黃花大閨女的負心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那種,他深深地望著王有容。
讓雷劈死自己算了!
“我還是這一句,辦不到就滾。”
王有容有些哭喪著臉,“世子啊,你這不是為難下官嗎?”
“我哪裡為難你了?我供你吃供你穿,這點事都辦不到,你趁早回王導那兒去!”
“世子你這人不講道理。”王有容眼神漸漸幽怨。
王悅:“……”過了很久,他抬手重重地拍了下王有容的肩,“我要笑死了。”
誰告訴你,我是個講道理的人?
王悅當天下午就拿到了王有容呈上來的有關謝陳郡的資料,整整四大本,摞起來有一掌高。王悅坐在書房裡翻了五個多時辰,從中午一直翻到了深夜,他仔仔細細地翻了六遍。
最後他的視線在一句話上定住了。
謝逢君少時就職鎮東將軍府,年十七遷國子監,其遷江州長史,外鎮江淮。
王悅看著那句話,腦子忽然就一蒙。
謝陳郡這個人,他竟然在國子監待過?
永嘉年間,元帝尚未登基,謝陳郡入國子監的時候,他應該是八歲左右,謝陳郡是十六七歲,十年多前的事兒了,他們一個在國子監祭酒門下當學官,一個在國子監學宮讀書,這意味著他當年是見過謝陳郡的!
王悅案前看著那段記載驚詫地說不出話,他竟是認識謝陳郡的!翻著文書,王悅啪一下合上了書頁,他猛地想通一件事兒,難怪他在現代的時候,總覺得謝景很眼熟。
這張臉,他是曾見過的啊,謝陳郡當年是他的夫子啊!早在建康城,他就見過當年的謝陳郡,只不過因為印象不深便忘記了,而這個人和謝景長得一模一樣。
他忽然就記起一幕模糊的場景,國子監下雨天,臨放學了,他回頭朝院中喊著“司馬紹”的名字,有個年輕的少年夫子撐著灰色竹傘回頭望了他一眼。
模糊了多年的記憶隨著謝景那張臉的清晰忽然就清楚了起來,王悅之前從來沒把謝景和記憶中的人聯系起來,直到這一瞬間。
醍醐灌頂不過如是。
所有的記憶就像珠子一樣一顆顆串在了線上,線的那頭繞了一圈又一圈,最後輕輕系在了一個撐著竹傘的少年夫子手上,那少年一身儒雅書生氣質,眉眼清清冷冷。
十年前的謝陳郡,十年後的謝景。
王悅臉色一白,猛地攥緊了手中的文書,幾乎是下意識開口喃喃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啊。”
怎麽會有這麽巧合的事?天底下竟是真的有這樣相像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