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是真的特別喜歡東晉呀,他回頭望了眼王悅。
王悅正在考慮要不要給遲歸的王樂打個電話,還在猶豫,看見謝景回頭望著自己,他不明所以,隨口問道:“怎麽了?”
“沒事。”謝景將書塞了回去,“你很喜歡東晉歷史?”
王悅的手忽然就輕輕一抖,他低頭看了眼,半晌點了下頭,“嗯。”
謝景走到他身邊,“你喝醉的時候,唱的是東晉的歷史?喊的是東晉皇帝的名字?”
王悅頓了一下,抬頭看向謝景鎮定道:“喝醉了以後的事,我哪裡記得?”
謝景看了他一會兒,沒多問。
一直到謝景轉身走到了桌子旁,王悅才松開了拽著袖子的手,猛地松了口氣,他慢慢擰起眉,沉思片刻後,他扭頭看了眼那櫃子上的書。
看了一會兒,又有些悵然。他想起一個故事,莊周夢蝶。
一個同樣講迷失的故事。有的時候,他確實有些分不清,這裡的事兒是不是臨時前的琅玡王氏世子做的一個夢,亦或者,琅玡王氏世子只是這個少年臨死前的一個夢中人。
悄無聲息的時間衝淡了一切,王悅覺得自己在漸漸迷失,遲早有一天,他會忘記建康城長安道,忘記誓言與背叛,忘記過去的一切,那所有的一切最終真的會變成他做過的一個夢,一切的痛苦和掙扎也被忘記。
這樣活著,想想也是挺好的,那些腥風血雨全都不用他去背負了。
王悅望向站在桌子前的謝景。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真的累了,就這樣吧。
次日清晨,宿醉之後頭暈得厲害的王悅靠著窗戶吹風,桌子前坐著一杓一杓平靜喝粥的王樂。
王悅吹了會兒風,看了眼打昨日回來起就沒怎麽說過話的王樂,心情有些微妙,怎麽了這是?他很識相地辨別出了王樂“拒絕溝通”的氣場,保持了觀望的態度,沒去主動找不自在。
王樂平靜地喝完粥,從椅子上撈起書包往外走,王悅目送她走出去大老遠,眼見著她沒人影了才收回視線,剛扭過頭不到一分鍾,門哐當一聲又被砸開了,他回頭看去。
殺回來的王樂一句話都沒說,伸長手臂從門後的垃圾桶裡掏出卷東西,掏完走人,一句廢話都沒撂下,她連看都沒看王悅一眼。
王悅整個人靜止了片刻,回想了一下,他覺得王樂從垃圾桶裡掏出的那東西,那形狀樣式看上去好像有點像之前他寫給她的那副字畫。他若有所思地望著王樂離去的方向,慢慢點了下頭,一面覺得自己好像懂了,一面覺得自己好像沒怎麽懂,不過也正常,他一直感覺王樂這個人有點別扭。
王悅覺得應該沒出什麽事兒,轉頭看向樓下,繼續吹風。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他視線頓住了。
樓下墨綠的信箱旁立了個高挑的少年,謝景隨意地插著兜,一雙眼正靜靜地望著自己,那樣子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了。
王悅先是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後喊了一句,“謝景?”
謝景穿了身相當休閑的衣服,背著隻簡單的黑色背包,他站在道路上,背景是筆直街道,寥寥行人。
王悅開口道:“你怎麽來了?”
“回國久了,一直沒出門走走,這兩天忽然想去外面轉轉,一起去嗎?”
“去哪兒?”王悅有些沒反應過來。
謝景望著他,說兩個字,“金陵。”
王悅突然愣住了,腦子轟一聲後徹底空白。
金陵帝王州。
金陵,那就是建康啊!
王悅整個人都怔住了,胸膛一瞬間像是要炸裂開來,無數情緒劇烈地翻湧,他從未想過,光是聽見這“金陵”這兩個字,他就有種魂魄離開身體的感覺,好像是有人在他耳邊重重地敲了一聲鍾,提醒他記得歸途。
謝景看著王悅的樣子,“中午十一點的飛機,南京,去不去?”他伸手從兜裡慢慢掏出兩張飛機票。
王悅幾乎忘記了自己是怎麽衝下樓的。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飛奔在錯流的時間之中,什麽都抓不住,卻有種飛蛾撲火的壯烈感。
一直到被謝景帶著過了安檢,驗票後坐在了飛機上,王悅才猛地回過神,他死死地攥緊了手,連呼吸都不自覺輕顫起來。他在害怕,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害怕,那是一種從骨髓深處冒出來的戰栗,他偏頭看向坐在一旁的謝景,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胸口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灼燒,涼了很久的血再次滾燙開來。
飛機尚未起飛,謝景環著他替他將安全帶仔細扣上了,“睡一會兒,到南京還要幾個小時,到了我叫你。”
飛機起飛的那一瞬間,謝景忽然感覺到王悅一下子抓緊了自己的手,那力道極大,他扭頭看去,王悅渾身都僵住了,一雙眼緊緊盯著自己,謝景頓了一會兒,忽然猛地用力反手將他的手扣緊了。
……當站在南京老城牆下的那一瞬間,王悅整個人徹徹底底地愣住了,他仰著頭靜靜望著那一截殘存的破敗老城牆,呼吸艱難。
人來人往,楊柳依依,六朝古都的南京城立在雲天下,多少舊事盡付了野史笑談。王悅站在那兒,忽然覺得眼前乾坤顛倒,東晉巍巍皇城迎風而起,萬丈煙塵裡故人穿梭不息。有一大群人斟了酒,坐在桂花樹下喊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