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將軍曾道:我輩匹夫,野火不盡,春風又生。
王悅垂下眸去,這種陌生的感覺已經很久未曾浮現在他心頭了,自他病重以來,他很少有這種胸中激蕩的感覺。
他在這揚州住了這麽些日子,給病痛反覆折磨得多了,日子混得慘,心境也很頹喪,他曾經一度覺得自己這輩子會無聲無息地死在揚州哪個冬日,這樣想多了,從前許多艱難都不值得一提,心裡頭也平靜。
那時候是不敢想這些東西的,不是不想,是不敢想。
王悅不知道別人是個什麽體驗,他一個人躺床上捂著胸口等死的時候,他是很少會去回憶些痛苦往事的。他是個庸俗並且無恥的人,每次他疼痛難忍的時候,他就想象自己在同謝景上床,低沉的喘息與呻吟在耳邊響起來,他會睜開眼望著漏出星月的屋頂,一點點讓視線渙散開,這種想象能止疼,他會在這種感覺中沉沉睡去。
而今這些事終於都揭過書頁去了。
王悅萬般慶幸自己此刻還活著,他還能繼續往前走。
而謝景會陪著他,陪著他繼續往前走去,陪他去做那些尚未完成的事,陪他看盡人世間風花雪月,陪他閱盡金戈鐵馬千古風流。
這是種令人落淚的結局。
風未平,浪未靜,山河動蕩,他還能繼續看這崢嶸人間,何其有幸。
猶記少年凌雲志,曾許人間第一流,本就該永志不忘。
人間不能辜負的兩樣東西,有情人,少年志。
王悅伏在謝景的肩頭,一點點抱緊了他的脖頸,“謝景。”他低聲喊他的名字。
“嗯。”輕輕一個字。
王悅低聲道:“我心悅你。”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輕於鴻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熟悉而令人平靜,“嗯。”
王悅睡過去了。
他伏在謝景的背上,在這條落滿了瓊花的昏暗巷子裡頭,他睡了過去,滿城車馬喧囂鍾鼓齊鳴,連綿十余裡的燈火長道遊走如龍,才子佳人有說有笑,祈禱盛世豐年的天燈往天空中放去,如星如雨。
巷子盡頭有明亮的光,謝景背著睡熟了的王悅緩緩走出了巷子,抬眸望去,前路光明一片。
東風夜放花千樹。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
圓滿。
東風夜放花千樹。
第130章 番外(王謝)
王悅與謝景離開揚州那一日, 王悅鄰居那小姑娘收著了一封信與一些金子,小姑娘抖開信看了眼, 裡頭掉出了塊玉牌,還有個地址。
小姑娘十六歲,底下還有個弟弟, 十多歲了, 愣乎乎的,不愛說話, 愛做些木匠活計,十裡八村出了名的沒出息。
小姑娘的爹娘把那塊玉牌拿去當鋪想換點銀兩,給那當鋪老板給勸出來了, 說是不敢收,不是錢的事兒, 這牌子擱在東南境界沒有識貨的人敢收, 你們家是撞著貴人了。
小姑娘的爹娘有些傻眼, 小姑娘就說了, 要不讓小弟過去人家那裡討個活?過兩年我要嫁人了, 家裡可沒人照顧小弟。
一家人商量了一夜, 次日清晨, 少年背著簡單的包裹, 卷了點餅, 踏上了去往豫州的路。
王悅在豫州謝家府邸混吃等死,一日外頭忽然有個少年帶著玉佩敲門,謝景不在家, 下人來問王悅,王悅聽了那少年的名字一頓,起身去瞧瞧。
少年依舊和揚州時候一樣,不說話,亂蓬蓬的頭髮窩著,他抓著衣袖站在堂前,瞧見一身朱衣的王悅時有些傻眼,“你不是……”
王悅笑了下,問他,“你家中出了什麽事嗎?”
少年傻愣愣地搖搖頭,從袖中摸出那封信。
王悅接過了信看了眼,見他低著頭不說話,怕嚇著他,溫和道:“你來豫州找謝陳郡?”
少年點點頭。
王悅心裡頭大致懂了是個什麽事,他問道:“你來豫州想做什麽呢?”
信上是說給他找個隨便乾活的地當個下人,賣身契都簽好了夾在信封裡頭,王悅隨手放下了那信,看著那少年,“你平日裡喜歡做些什麽?”
少年很瑟縮地從包裹裡拆出個東西,輕輕擺在了王悅的面前,似乎極度窘迫,他低著頭。
王悅一頓。
少年拿出來的是一方小院。
用細長木條一塊塊搭起來的院子,王悅的目光落在那院子外頭的水渠上,少年拿出水壺,小心地倒了點水進去,風車轉了起來,他抓著水壺局促地站在原地,“我、我只會這個。”
王悅看著他,半晌都沒說話。
他有一種極為強烈的直覺。
王悅拉著少年進屋了,一坐下,他同少年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下午,兩人從前在揚州見過,雖然次數不多,少年對王悅的印象卻很深刻。
他低聲道:“阿姊總是提起你。”
“是嗎?”
“嗯。”
王悅想起那小姑娘,問了幾句,少年一一應了。
大約是王悅的語氣很和緩,少年漸漸地不那麽拘束著了,敢抬起眼睛瞧兩眼王悅了,他告訴王悅,他想當一個工匠,想去修運河,又道他阿姊讓他娶媳婦,不要整日裡想這些不著調的事。
王悅看了他一會兒,笑了下。
謝景回來的時候,瞧見一個陌生的少年在堂前吃飯,他看了眼王悅,王悅撐起手看向他,道:“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