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戛然而止,外頭的雨還在下個不停。
又是一年驚蟄春雨,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謝景低下頭看著懷中睡熟的王悅,將人攬緊了些,他低下頭,蜻蜓點水般地親了下王悅的額頭。王悅在睡夢中往他懷中窩了窩。
二月中旬的時候,謝尚來了趟豫州,跟著他的伯父過來的。
正是江南春暖蛇行時節。
謝景這一日正好臨時有事脫不開身,平日裡他都會帶上王悅一起走,可王悅主動請纓要去接謝家小姐回家,謝景多看了他兩眼,說了一句,“我會早點回來。”
王悅很是賢惠道:“不不不,你忙你的,這事交給我。”
謝尚是午後到的,下了船,兩人在渡口重逢,謝尚多看了兩眼王悅,臨了終於說了一句,“你還活著。”一句話不是詢問的語氣,王悅不知道怎麽應,點了下頭。
然後王悅來了一句,“果真越來越秀氣了,這臉白的跟個小女兒似的。”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謝尚深吸了口氣。
一路上王悅一直在同謝尚說話,謝尚偶爾應兩句,渾身上下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王悅看得直想笑。謝尚從小養在謝景眼皮底下,學了點謝景的氣質,卻總讓人感覺哪裡有偏,很有喜感。
兩人到了謝府。
王悅讓謝尚自己去挑屋子住,他也懶得管,放他去玩了,自己去房裡看今日沒看完的文書。
約莫是傍晚飯點的時候,王悅聽見一聲驚恐至極的慘叫聲,從後院一直蕩過來,王悅聽了一陣子,甩了文書起身往外走。
那是謝尚的聲音。
院子裡頭,雲京一臉發懵,一身青色錦衣的謝尚摔在了地上,手死死地扒拉著地上的草,在他跟前不遠處,一條菜花蛇盤成一團,豎著腦袋打量著一見到它就失控尖叫狂奔然後摔倒爬不起來的謝尚。
謝尚有個難言之隱,他怕蛇,他特別怕蛇,他一見著蛇他就想哭。
這條蛇太粗了。
謝尚差點沒瘋。
打小乾慣了農活提溜著蛇當繩子玩的雲京看著謝尚有些傻眼,他瞧了眼那條無毒菜花蛇,隨手從地上抄起塊石頭,走過去忽然伸手一劃,蛇冒頭的瞬間,雲京給那條蛇捏著七寸抓了起來。他回過頭對著那錦衣陌生小公子輕聲道:“不要怕,沒毒。”
“你別過來!!!”謝尚真的要瘋了。
王悅衝進院子瞧見的就是這一幕,他看見了雲京手裡頭捏著的蛇,冷不丁嚇了一跳,他記得自己小時候也怕這玩意,看了眼摔在了地上渾身狼狽的謝尚,他忽然笑了出來。
謝尚連王悅嘲笑他都顧不上了,對著雲京吼道:“扔掉!扔掉!”
雲京沒聽懂謝家小姐驚恐之下幾乎變音的建康口音,走上去問道:“什麽?”
謝尚刷一下跳起來,失控之下他幹了一件他此生最為勇敢的事,他從袖中掏出匕首,一把將那蛇砍斷了。王悅都沒反應過來,他就撲上去動手血刃了那條蛇。
然後謝尚經歷了他此生永遠不能忘記的一幕。
雲京松開了手,那條斷成兩半的蛇,還會蠕動,而且是兩段一起蠕動,帶著頭的那一段往樹上爬去,它還在爬樹。
在雲京與王悅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謝尚昏了過去。
過了許久,王悅才對上來的侍衛道,“把蛇處理了。”又對著雲京道:“這就是謝尚,謝祖仁。”
雲京有些懵,看了眼昏死過去的謝尚,愣愣地點了下頭。過了許久,他才反應過來,“他怕蛇?”
“應該是。”王悅從地上把謝尚抱起來,按著他的人中,按了半天沒把謝尚按醒,他抱了謝尚起身往外走。
雲京給謝尚拿了杯水,擦在了臉上,又拍了一陣子,王悅眼見著謝尚終於醒了過來,眼睛裡頭還有水光,王悅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又忙壓住了,命人給謝尚倒了杯溫水過來。
謝尚現在想吐,他抱著手臂坐在榻上,看了眼王悅,捂著額頭擋住了自己的視線,他現在一個字都不想說,他就是胃裡頭抽搐,想吐。
王悅在他身邊坐下了,安慰了他兩句,“好了好了,不就是條蛇嗎?”
謝尚在聽見“蛇”這個字的時候,渾身都僵住了,他吼道:“不要提這個字!”
“好好好,不提蛇不提蛇。”
“王長豫!”謝尚吼道,“滾!”
王悅很辛苦才忍住了,他點點頭,“嗯嗯,我滾,我滾。”
謝家小姐今日確實是受了很大的驚嚇,王悅命中年侍者好好照顧謝尚,自己看了眼雲京,示意雲京跟著自己一起走。
雲京點點頭,跟了上去,臨走前,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眼抱著腿坐在榻上的謝尚。雲京這輩子沒見過這麽嬌氣的同齡人,一時不知作何反應,他本就是不多話的人,瞧見謝尚抬頭看他,他立刻別開了視線跟上了王悅。
走出去大老遠,王悅終於扶著院子裡頭的樹笑出了聲。
屋子裡頭,抱著腿平定心情的謝尚聽見外頭傳來一陣大笑聲,臉色頓時黑了,“王長豫你!”他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人真的有二十多歲了嗎?!
謝景回府的時候,已經是入夜時分了,侍者上來通報,低低說了一句,“小公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