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低聲道:“怎麽了?”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不留顫抖。
王悅想了想,“我不想當官了,你回來吧。”酒氣有些濃,他說著話時,酒氣輕輕噴在了謝景的臉上,他又道,“我問過他們了,他們說,功名利祿也就這麽回事,一輩子說過去就過去了,大好人間,及時行樂。”
謝景緩緩抓緊了王悅。
王悅把謝景的手壓在了自己的胸口,讓謝景聽自己的心跳如鼓,他低聲道:“聽見沒?”
“什麽?”
“我喜歡你。”
謝景將王悅一點點攬緊了,指節發白,王悅抬頭重新吻住了他,他聽見了王悅的心跳聲,滾燙而灼熱的心跳聲,他低頭壓著神志不清的王悅吻了回去,雨打在了兩人身上,順著衣領流進去,冰冷得讓人戰栗。
大好人間,及時行樂。
英雄易老,功業休說。
王悅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謝景正背著他,他環住了謝景的脖頸,雨落在兩人身上,天地間一片水氣蒙蒙,他低聲道:“我得回去一趟。”
謝景停下了腳步,“明日我去王家接你。”
王悅望著謝景,謝景回過頭低聲道:“睡吧。”
王悅尚未來得及說什麽,不自覺竟是真的睡了過去,耳邊全是雨聲。那是江南三月的驚蟄,春雷始鳴,建康下了第一場春雨。
第121章 認錯
王悅是酒醒之後才覺得荒唐。
天翻魚肚白, 雨下了一夜總算是小了些, 他坐在堂前看著晨光穿過屋簷投下光點,總覺得昨夜像是做了個夢,可他身上披著的又確實是謝景的外衫, 月白色長衫, 袖口有圈青色的流水紋章, 絕對是謝景的衣裳無疑。
王悅回憶起昨夜的事, 一時恍惚。
他昨晚在王家祠堂裡頭喝多了,夜雨下得最大之時,許多人從外頭魚貫而入, 容顏有些莫名的親切, 眾人濟濟一堂推杯換盞, 要陪他一醉方休。
酒酣胸膽後, 座中諸人開始講些前朝風流舊事,吹得天花亂墜, 說這世上豪傑多惆悵,坊間野鬼最風流,總念叨這屋子太小,下不去腳。
王悅喝完了酒, 拂衣而去,裡頭還有人聲隱約傳出來。
他被這群人攛掇著去了謝家,他真的去了,可沒找著謝景,後來不知怎麽的, 他又在路上撞見了謝景,他同謝景說了些什麽他都差不多忘乾淨了,隻記得似乎答應了謝景什麽,又好像是謝景答應了他什麽。
王悅記不清了,宿醉讓他頭暈。
他又去了祠堂,滿地狼藉,未寫過的白紙被風刮得滿堂都是,酒壇子不知何時滾到了門檻處,抬頭看去,先祖的牌位列坐堂上,走進去的那一瞬間,他有種錯覺,有一個靈魂匆匆忙忙與他擦肩而過,像是喝多了,誤了什麽時辰。
王悅不事鬼神,換句話說,他不信邪。
但他記得琅玡故地有個流傳很廣的傳說,說是人死前會將生前的事走馬觀花地看過一遍,黃泉下的故人與親眷都會重新回來身邊。王悅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卻不知道這預感從何而來。
他望著那祖宗牌位,堂前靜悄悄的,草木正新。
外頭有腳步聲響起來,王悅忽然回頭看去,陪著曹淑嫁來王家的老侍女在門口處站著。
“世子。”她低聲道,“夫人找你。”
“就來。”王悅應了一句。
臨出門前,他將謝景的外衫脫下來,疊得整整齊齊的,忽然發現沒地方放,他將那疊衣衫放在了廊下。
老侍女望著王悅的樣子,同王悅說了會兒話。
“夫人心裡頭是最疼小世子的。”
王悅二十多歲了,已經好多年沒人在“世子”前頭加個“小”字了,他回頭看向那老侍女,低聲道:“我知道。”
老侍女瞧著王悅,緩緩道:“小世子,你聽夫人的勸,同外頭那位公子斷了吧,咱們回王家好好過日子。”
王悅沒說話,手裡頭抓著那件衣衫。
“小世子,夫人這輩子什麽都沒剩下了,她只有小世子,小世子你若是不要王家了,夫人一個人如何活得下去?”她走上前去,將王悅從地上扶起來,低聲道:“小世子,你聽夫人的話,好好娶妻過日子,待到以後生個一子半女,這輩子便順當了,咱們自己把日子過好了,琅玡王家終究是小世子你的,誰也搶不走。”
王悅低頭望著手裡頭那件外衫。
老侍女瞧著他這副樣子,終究是歎了口氣。
王悅往曹淑的屋子裡頭走去,臨進去前,他忽然回頭看了眼那老侍女,老侍女叮囑道:“小世子,你好好同夫人說,別惹夫人著急。”
王悅點了下頭,雨剛好歇了,他走進了屋子,抬頭望見了一扇梅花屏風,那扮作“太原王家小姐”的歌姬與曹淑坐在屏風前頭。
“母親。”
……
謝景今日忽然有些心神不寧,出門前,他失手碎了隻青瓷杯子,摔碎在地上的聲響讓他心頭微微一悸。
他出了門,往王家走的時候,他腦子裡想的是王導。
他心頭盤算了許多事,從荊州到建康所有事他都捋了一遍,他近兩日被王悅攪亂了心境,許多事一時都失去了頭緒,而今細細梳理一遍,謝景發覺,唯一的辦法大約是坐下與王導好好談談,將近日許多事都攤開來說,他對王悅確實是真心,他相信王導心裡頭有數,王導沒少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