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容算了一筆,斟酌道:“一月之內。”
王導輕搖了下頭,似乎有些不讚同,卻也沒說什麽。
“丞相,近日晉陵似有異動。”
王導抬頭看了眼王有容,“他派人去探過了?”
“是。”
“何時去的?”
“三月之前。”
王導若有所思,對著王有容道:“晉陵那一位,聽說身體抱恙?”
“據收到的消息,說是境況每日愈下,藥石不斷。”
王導忽然輕挑了下眉,淡漠道:“那不是快死了?”
王有容點點頭。
王導思索了片刻,“派人繼續跟著。”
“是。”王有容又道:“話說回來,皇帝今日去了石頭城,已然存了破釜沉舟的心思,要不要另派人打點?”
“圍師必闕。”王導輕輕將手裡頭的信放下了,“你回封信,讓他收收性子,過些時日,我會派人走一趟。”
“是。”王有容道:“丞相可已有人選?下官需提前打點。”
王導緩緩道:“讓長豫去。”
王有容略顯詫異地看了眼王導,“世子?世子對此事毫不知情,他怕是不合適吧?”
“沒什麽不合適的,他是王家的世子,他得開始慢慢地學點東西了。”
王有容沉吟片刻,“是。”
王導原本想讓王有容下去,抬頭看了他一眼,視線忽然在王有容的脖頸處頓住了,“你受傷了?”
“沒有大礙。”王有容想起昨晚在謝家的事,臉上微微有些異樣,有些黑,他低聲道:“昨晚在謝家,一時沒談攏。”
王導聞聲頓了會兒,緩緩道:“長豫與謝家那位走得過於近了。”
“需要提醒世子嗎?”
“長豫從小身邊便沒有什麽朋友,先由他去吧,即便是吃虧也吃不了多大的虧。”他輕點了下頭,又問道:“你提醒過謝陳郡了?”
“提醒了。”
“這就行了,你先下去吧。”
“下官告退。”王有容轉身離開了書房。
王導一個人坐在屋子裡沉思了會兒,石頭城的事情已經安排完畢,他在想謝陳郡與王悅這事,這件事想多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說是殺機四伏倒也算不上,只是感覺有些古怪罷了,正如他一直對謝陳郡的感覺,隻覺得此人有些古怪,卻又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麽地方。
皇帝走後,建康這局勢靜得有幾分古怪,表面上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湧,大多數人仍是在觀望,包括處於風雨雷霆中央的王氏一族。
日子在一天天過去,江南多草木,一夜春風吹過,建康城遍地芳菲。
得知皇帝打了敗仗的時候,王悅正在自家的書房裡和王有容喝著茶大眼瞪小眼,消息一進門,王悅還未反應過來,王導的召見就跟著到了。
原來王敦兵臨石頭城門下,皇帝禦駕親征,就在局勢千鈞一發之際,出了件誰都沒想到的事。
石頭城守將周劄反水了。
周劄主動開了城門迎接王敦入城,王敦不戰而勝。
朝廷敗績觸目驚心。近十支兵馬全部落敗,竟是無一人能遏製王敦的囂張氣焰,石頭城淪陷後,孤注一擲禦駕親征的元帝情況岌岌可危,消息傳回建康,京師大震。
一國之君身陷囹圄,中朝猛地動蕩起來。
不怪收到消息的王導都愣了會兒,實在是王敦的動作太快了,從起兵到如今挾扼天子,區區不到兩月而已。
王家這位素來隨心隨欲的暴烈將軍出手便是雷霆萬鈞,江左煙塵大振,半壁江山地覆天翻,王室尊嚴蕩然無存。
而更讓人想不到的是,皇族的兵馬在面對王敦之時幾乎沒有絲毫招架之力,孱弱到這地府,這些年江左大族對皇家的蠶食程度可見一斑。
王悅衝進書房見著王導的第一句話很直接。
“怎麽弄成這樣?皇帝不能死!”他猛地伸手撐上了王導的桌案,“伯父不會真要弑君吧?”
琅玡王家絕對不能做這亂臣賊子,當年王衍空談葬送了西晉半壁江山,此事至今仍為人詬病,如今王敦絕對不能做王衍第二,元帝一旦死了,東晉必然大亂,北方虎視眈眈的五胡若是此時趁虛而入,一旦神州陸沉,中原國祚毀於一夕之間,琅玡王家便是板上釘釘的賣國賊,到那時江左所有苟延殘喘的西晉遺老,無論富貴貧賤,全是胡人馬鞭下的亡國奴,當年湣懷二帝所受的羞辱難道都忘了嗎?
王導開口道:“皇帝永遠是大晉的皇帝、萬民的陛下。”
“那如今石頭城是怎麽一回事?伯父縱兵在石頭城內大肆抄掠殺人,皇帝被困死石頭城宮中,這怎麽一回事?”王悅擰著眉,緊緊盯著王導。
王導頓了會兒才慢慢道:“周劄反了。”
周劄反了,出乎意料之外,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皇帝與士族因為良人奴的事產生了極大的嫌隙,加上他又大肆打壓士族提拔寒素,士族本就對他有所不滿,周劄作為江左豪門義興周氏的重要人物,在王敦清君側這事上一直是支持王敦的,這正好解釋了周劄為何忽然臨陣倒戈。良人奴一事動搖了士族的根基,朝中觀望的士族大多也和周家一樣,是以王敦進京一路暢通無阻,不到兩個月便兵臨石頭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