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望著被團團圍住的司馬紹,看出他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忽然笑了下,倚著巷口的夕陽,偏過頭對著司馬紹道:“求我!”
司馬紹聞聲眼中猛地一沉,沒說話。
王悅還記得自己當初跪在尚書台前求司馬紹的景象,司馬紹那時候瞧著挺得意的,他本來便不是什麽心胸寬廣之人,當然要得意回來。
司馬紹明顯有些吃力,卻仍是沒出聲。
王悅看著他握劍的手,知道他在強撐,他忽然笑道:“你求我,我便出手救你。”
司馬紹沒說話,忽然收住了劍,望著那迎頭劈來的刀,腳下一動不動。
長劍出鞘,鋒寒如水。
王悅握著劍柄,劍穩穩地橫在了司馬紹的頭上,擋住了那用盡全力的一劈。他一般不用劍,可是大白天扛著槍走太招搖,他又不想拎著刀,便拿了把劍防身。“便宜你了。”他轉了下手腕撥開了那劍,持劍擋在了司馬紹的身前。
司馬紹看著擋在他面前的人,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王長豫,你行嗎?”
王悅聞聲笑道:“廢話太多我不救了!你等死算了!”他將劍對準了領頭的黑衣人,“喂,給條活路吧?賣我個面子?”
那黑衣人明顯頓下了,老實的樣子看得王悅差點沒忍住笑。
這明顯便是王敦營中的人啊!一群人就隨便拿布蒙了個下巴,騙誰呢?
王悅又道:“當沒看見得了!走!”
那領頭的黑衣人下意識想要拱手說“是”,忽然頓住了動作硬生生地該了個劃刀的姿勢,他看了王悅兩眼,王悅抬起了劍,卻是好像要架自己脖子上,那黑衣人頓了片刻,忙轉身朝巷口飛掠而去。
王悅不由得失笑,隨即立刻回身扶住了司馬紹,“還行吧?”
司馬紹捂著胸口,抬眸看了眼他,“還行。”
“活該。”王悅低聲說了一句,扶著他坐下了,利落地撕下一截衣擺給他止血,“我派人送你回建康,馬上跟我走!”
“不行。”
王悅猛地抬頭看他,“你說什麽?”
“皇帝在這裡,我不能走。”
王悅一下子反應過來了,皇帝還在這兒,司馬紹一走了之,不忠不孝這頂帽子算是扣實了,他也就別念著皇位了。王悅想通後,蹲下身望著有些不知死活的司馬紹,“你想清楚,我眼下人手不夠,我不一定能護得住你。”
“想清楚了。”
王悅頓時無話可說,刷得一下又撕下條布,慢慢地握著司馬紹的胳膊,纏在了他的傷口上。他算是服了司馬紹了。
簡單地包扎過後,他看著司馬紹,“喂?還能走路嗎?”
司馬紹點了下頭。
王悅沒辦法,“行吧,你跟我住一塊,我多盯著點,你湊合兩天,等建康那邊來人了,我再安排。”說完,他扶著司馬紹站起來。
走了幾步路後,司馬紹忽然停了下來。
王悅不知道他怎麽了,正要問一句,耳邊響起一句低沉的聲音。
“多謝。”
王悅一頓,什麽都沒說,扶著司馬紹往小巷子外走。
事已至此,許多話都沒了意義。
扶著司馬紹一進門,王悅一眼便注意到了院中那位殺氣騰騰的王家長輩。
王含。
王悅隨即反應過來這人是過來找他兒子討要公道的,再往裡頭看,果然瞧見王敦像隻辟邪神獸似的坐在堂前,身邊圍著群不知是來為王應主持公道還是來看熱鬧的將士。王悅招手把王有容喊過來,命他將司馬紹扶進後院的屋子裡去。
“好好照顧他。”他低聲叮囑了王有容一句,隨即朝著院中那人走去。
王敦盯著給王悅扶進門的司馬紹,神色有那麽些異樣,他多看了兩眼王悅。
站在院中王含正要開口,王悅在他之前出聲了,“伯父,你帶了這麽一大群人,這院子快擠不下了,我們不如去外頭談,要單挑還是群仗,你開口,我隨意。”
王敦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著。
一行人還真他娘見鬼的出門談去了。
王悅記得小時候家裡過冬祭,那差不多是除了祭祖外琅玡王家最隆重的一個日子了,穿著新衣的仆人點著艾蒿驅邪消災,家中到處都懸著倒插桃木枝的紙燈,整條烏衣巷都飄滿了酒香,他牽著幼弟王恬的手走在雪中,仰頭看著輕煙散入建康城的公侯大人家,懵懵懂懂的年紀,兩兄弟也不怎麽懂事兒,只是打心眼裡覺得這一幕真是好極了。
王恬一般鬧騰得不了太久就嚷嚷著困,而王悅不一樣,他越鬧騰越有精神,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就牽著家中大黃犬坐在大門口守夜,大雪天臉凍得發紫也不回去。
多年後,王悅坐在城門前的石頭上,一言不發地望著這座千年江東舊城,一下子仿佛又有了當年冬祭守夜的心境。
“本世子在城中一日,這石頭城那就是本世子說了算,誰找本世子的麻煩,本世子要他的命。”
王含從城樓上將自己奄奄一息的兒子救下來後,殺氣騰騰帶一隊人馬來找王悅討個說法,這位從小囂張跋扈的王家世子喝著茶對這位族中長輩如是緩緩笑道,話雖然不客氣,可端得是一副晚輩的溫馴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