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王氏尊榮到達了從未有過的巔峰, 王敦一口氣連封了二十多位王家子弟坐鎮東南, 長江順流而下, 寸土之地莫不是王氏地盤。
王悅眼見著事情與歷史軌跡絲毫不差, 心緩緩地沉了下去,他沒像其他王氏子弟一樣出去耍威風, 而是三天兩頭去和王敦喝茶論道,試圖降降這位的火氣。
王敦有些不滿,直罵他沒出息,這在亭子裡又罵上了!
“王長豫!你要氣死我啊!”王敦扯著王悅的衣領, 刷一下扯開了,他戳著王悅肩上的那道鞭傷恨鐵不成鋼地道:“真被人打了?若不是敬豫今早和我說,你給人在大街上抽了!我還不知道!你個王家世子怎生得如此窩囊?”
王悅心裡默默把那多嘴的王敬豫拍了拍,怎麽淨在這種關頭生事?他對著王敦笑道:“你不知道,我後來抽回來了, 一鞭子抽得他血淋淋的,他疼得直齜牙!還要跪下給我磕頭求饒呢!攔都攔不住!”司馬紹反正也是為他抽的,一樣的。
王敦卻依舊不甚滿意,嗤笑道:“這算完?”
王悅心裡頭知道王敦動了殺意,感慨王敦最近的火氣著實很大,他給王敦倒了杯茶,“改天我見著他再抽他幾次!我肯定抽得他口吐白沫!抽得他沒臉見人!伯父你喝茶!”王悅打著馬虎眼,尋思著如何把這事糊弄過去。
前些日子,琅玡王家因為王敦起兵而身陷囹圄,痛打落水狗這事自古以來便是個傳統,有些沒眼見的士族見王家失勢便對王家人冷嘲熱諷,王悅還算運氣好,躲在家裡一聲不吭地當窩囊廢,除了街上遇見陶瞻與司馬無忌被抽了一鞭子外沒出什麽事。其他不知收斂的王氏子弟遭的白眼那可就多了去了,如今王敦回來了,這筆帳王家自然是挨家挨戶上門去討回來。
王敦護短,尤其護王家小輩的短,這事琅玡王家人盡皆知。
但凡誰在外頭受了欺侮的,名頭報上來,王敦全給他一筆筆帳算清楚,這事鬧得建康城人人自危。
王悅頗為擔憂,逮著機會便勸王敦,王敦躲他不過便劈頭蓋臉地罵他,不過罵歸罵,他總算是答應了王悅不濫殺。王悅於是每日都被罵得神清氣爽身心愉悅。
他想勸王敦放過誰的時候,他便湊上去找罵,沒什麽事是一頓罵解決不了的,不行就兩頓罵!
王悅想著低頭看了眼自己肩上未好的鞭傷,心想今日之事估計得罵個早中晚三遍才可能罷休。
王敦沒有讓他失望,王大將軍今日朝沒去上,飯沒去吃,坐在亭子裡把王悅罵到了精神恍惚。
王敦平生最恨懦夫,他直接把如今這副樣子的王悅劃入了懦夫之流。
王悅心中所想,怕是沒人知道,王敦罵他的時候,他神遊太虛,腦子裡劃過翻過的那些史書傳記。
按歷史走,如今的繁華終究是假象,不久之後皇帝駕崩,司馬紹繼位,王敦再叛最終慘淡病逝落了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都說冥冥之中自由天意,上蒼既然給了他這種窺見歷史的機緣,王悅相信肯定是有天意在裡頭的。王悅不關心王導的計策,他也不關心王敦的野心,那些明爭暗鬥他都不關心,他一直在極有耐心地等,等的便是如今的時刻。
他終於等到了主動權在他的手中。
他想顛倒乾坤。
他要王敦好好活著,要司馬紹好好活著,他想要改寫這史書。
命?魏晉人不信這玩意。
之前王家危機重重,他受到種種鉗製不能輕舉妄動,而眼下轉折點終於出現在了王悅的面前,王家如日中天,權力觸手可及,他知道歷史的走向,放手一搏未嘗不可顛倒乾坤!
魏晉尚玄,有點道行的人都看不起天命這種東西,王悅也不信命,我命由我,豈由幾張紙能隨便定論?
王悅不覺得這是螳臂當車蚍蜉撼樹,誰說歷史改不得?
史料記載,他琅玡世子王長豫,年紀輕輕便神秘地死了,死因不明,死後還給取了個很娘的諡號,貞。
他是死了一遭,但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吃好睡好精神好!也不咳血了!除了濫用五石散外幾乎沒啥汙點了,他怎麽也不相信自己會在短短幾年之內再暴斃一次!
除此之外,歷史上還有一件不合常理的事,縱觀史料,有關他的記載特別少,只有寥寥幾筆,大多數還是在野史上,仿佛歷史上他這個人沒啥存在感似的。王悅覺得無稽至極,他是王家世子,雖然頂著個草包的名聲,可也在十四歲便憑著門第當了個四品的官,前途更是一片光明,他竟然會在歷史上籍籍無名?
說出去讓人笑死!
迷信史書使不得,鬼知道裡頭被摻了些什麽東西,王悅覺得,今日這螳螂與蚍蜉他是當定了!
無論如何,只要他盡全力撐過接下來的這一年,一切便有轉機。
被王敦罵完之後,得到了王敦的保證,王悅放下心,擦了擦身上的口水,老老實實地回了房間。
沐浴,更衣,服散,喝酒。
王悅偏著頭打量著窗外,翻著文書,因為五石散與冷酒的緣故,他的手輕輕顫抖,他不以為意,手緩緩地點了點文書上的兩個人名。
第一個名字是:郗鑒。
郗鑒是京口久負盛名的一位老將軍,近日王導似乎在和他談聯姻事宜,看樣子王郗兩家是要做同林鳥了。
另一個名字是:謝陳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