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啞巴氣哭了,衝上前去在他臉上吐了口唾沫,又狠狠踹了他一腳。
司馬衝忽然伸手一把將人抓住了,小啞巴劇烈地掙扎起來,他扯著人的腰帶將人拎了起來,似乎要將人丟到河裡去,小啞巴嚇得連連尖叫,司馬衝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接著便是鮮血如湧,他抬手擦了把,卻發現血多到擦都擦不完。
小啞巴一雙眼盯著他瞧。
司馬衝張開手,朝後仰著躺倒在了小舟上,停泊在岸邊的小舟重重震了下,蕩出層層的漣漪,像蓮花,像雲霧,像菩提。
他低聲道:“小啞巴,我要死了,你別跟著我。”
小啞巴抱著自己的空籃子蹲在地上哭,明顯還在記剛才司馬衝扔了她棗子的仇,眼淚啪嗒啪嗒得掉。
司馬衝瞧了她一眼,眯眼威脅道:“天煞孤星知道嗎?怕不怕?”
小啞巴忽然吼了聲,抓起那籃子朝司馬衝狠狠砸了過去,又踹他,嗚咽著撲到了他身上,狠狠地拿手打他。
司馬衝笑了起來,遠山如行舟,天空似河海,暮□□臨,雪色的飛鳥撲棱著往南飛,天地間海晏河清一片太平祥和,他緩緩閉上了眼。
小啞巴看著他,繼續用力地打著他,身下的人卻漸漸沒了動靜,小啞巴抓著他的領子懵了一陣子,猛地又是一頓亂捶。
司馬衝瞧她瘋了,忙求饒道:“別別別,我真被你打死了!”
小啞巴瞧著他,嘴巴一撇,耀武揚威似的抓起了拳頭。
司馬衝瞧不見,可他笑了聲,他道:“人活著真可憐,所有人都騙你,所有人都拿你當傻子,好不容易闖蕩點名堂出來了,風光得意沒兩天,到頭來發現被人當傻子耍!哈哈哈哈哈哈哈,到最後還不是眾叛親離?真可憐啊!真可憐啊!小啞巴你說說,可憐嗎?我要笑死了!”
小啞巴沒聽懂。
司馬衝自己一個人笑得鮮血直湧,他伸手摟住了那小啞女,道:“小啞巴,我要笑死了!”
笑死你算了!小啞巴心裡恨恨道。
司馬衝道:“小啞巴,來來來,我給你講個故事。”他抱著那孤女上了扁舟,扁舟下揚州而去,蕩開粼粼波光。他將那小啞女摟住了放在懷中。
“建康城的烏衣巷裡頭有一窩兔子,裡頭有隻大兔子,他很會打仗,有天啊,窩裡的二兔子寫信跟他說,咱們家的兔子給人欺負去了,你回家幫我撐腰,大兔子就回去了,聽大兔子的話,把欺負他家兔子的人全殺了,殺完後,二兔子怕人說他和殺人的大兔子有關系,不認大兔子,又把它給踢出了家門。
大兔子很傷心,自己一個人走了,想了又想,怕家裡兔子給人欺負,又天天給二兔子寫信。
二兔子知道大兔子被人恨上了,不理他,後來啊,大兔子病了,二兔子買了藥,大兔子死了,家裡的小兔子說,大兔子死得好。”
小啞巴聽得嘴角直抽,揚手又拍了下司馬衝。
司馬衝笑了起來,“不好笑啊?笑死我了!”
聲音逐漸遠去,低咳聲傳來,少年擦了把嘴角的血,抱著小啞女在船上睡下了,小啞巴還要鬧,他輕輕將手放在嘴邊,“噓!”
少年的眼中沒有光亮,幽暗像是夜鴉的瞳仁,他望著那小啞女,輕輕地笑開了。
一葉扁舟,江海無聲。
第100章 決裂
王悅在那封信上知道了三件事, 一件是淳於伯之案;一件是周伯仁之死;一件是王敦之病。
三件事串聯起來, 便是王敦之亂的始末。
王悅進了趟宮。
司馬紹看著渾身是血的王悅頓住了,聽完王悅的質問後,他許久都沒說話。
“當年淳於伯究竟是為何而死?”
塵封的往事被揭開, 血腥味漸漸散出來, 江左那段舊事在時隔多年後的今日終於又重現了人間。
昏暗的宮殿中, 年輕的帝王將當年之事緩緩道來, 說完後,他沉默了許久,一雙眼平靜地看著眼前的王悅。
王悅臉色發白, “不可能。”
司馬紹望著他, 聞聲也有些悵然。
“你當初為何不說?”王悅盯著他。
司馬紹緩緩道:“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麽意思呢?淳於伯死了, 刁協死了, 劉隗投敵,世上還有誰能在乎這些?”他看了王悅一陣子, “你與我都是當兒子的人,做兒子的,如何能說父親的不是?先帝過世已久,此事不能再提。”他警告似的望了眼王悅。
王悅沒有說話, 他一點點攥緊了手中的杯子,指節像是要折斷了。
外頭朗朗乾坤,白日高懸。
傍晚,王導從尚書台回來,他將買好的糕點送去了曹淑的房中, 又吩咐給王悅送去些,而後他才轉身去書房。
推門一進去,他望著那坐在案前的人微微一愣,王悅坐在案前,不知道坐了多久,渾身都坐僵了。
“你怎麽過來了?”王導一邊走過去一邊道:“我給你買了點糕,送你房裡去了。”
王悅抬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讓王導微微一頓。
王悅看了他半晌,終於問道:“你怎麽了?”
“伯父怎麽死的?”
王導聞聲頓住了,他看著王悅許久,緩緩道:“你說什麽?”
王悅不知道為什麽事情會變成今日這樣,好像一夜之前所有一切都天翻地覆,從頭到尾,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什麽是大義,什麽是忠逆?他看著面前的人,放在案上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他將把話一句句都憋回去,可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