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敦首叛以來,朝中許多事多虧你了,我該謝謝你,說實在的,我也頗沒想到,在這種時刻你仍是向著我。”
王悅點著燈的手極輕地抖了下,他向著司馬紹嗎?不說是與不是,王悅覺得很有意思,兩人早說清楚了,過往情誼全部作廢,司馬紹再提這些,他總覺得是帝王心術。王家以後必然是他掌家,他與司馬紹便是活生生的又一版晉元帝與王導,放在這前提下,司馬紹這一句話其實相當耐琢磨。
皇帝是與王家有求和的打算?
短短一瞬間,王悅的心思已經兜了幾百圈,再開口時,已然是真真假假的悵然若失,“那是我的本分。”
司馬紹笑了下,不知道在笑些什麽,他說:“走吧,我累了,我瞧著你也累了,今日便到此為止。”
船夫撐著船一點點往岸上而去,司馬紹起身去了船艙外走,王悅頓了片刻,跟了上去,一掀開簾子,冷氣撲面而來,外頭冬雪月夜,秦淮河上煙波浩蕩縹緲,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這一艘孤舟行在大雪之中。
司馬紹負手立在船頭,瞧著這夜色中江山如畫,雪落了他滿頭滿肩。
王悅立在他身後不遠處,覺得這背影確實是絕了,昂然魏晉風骨。他忽然開口道:“司馬紹。”
司馬紹明顯僵住了,太久沒聽見王悅直呼他名字,他一時愣住了,他回頭看去。風雪中立了個清秀年輕人,模樣熟悉又陌生。
王悅看著他,道:“若是王敦有朝一日真的反了,琅玡王家絕不徇私,我可拿性命與你保證。”
司馬紹望著他許久,終於開口道:“我相信你。”
王悅心中咚的一聲悶響。
船靠岸停了,王悅護送司馬紹回宮,等到那人消失在宮牆之中,他這才回身,猛地松了口氣。如今與司馬紹打交道,確實挺累的,這一晚上他渾身緊繃著就沒有放松過。
王悅回身往外走,上了馬車直接回王家,走到一半,忽然又想回去做什麽?他命車夫轉頭往謝家走。
自打一喝到船上的酒,他就知道謝景什麽都知道,這人本事真是通天了,對皇帝私下約自己這事不僅了若指掌甚至還提前做了安排,這事王導都不一樣辦得到。
王悅莫名想笑,按道理說他這人打小不喜歡被人管教,可對謝景,他真不敢有脾氣。他怕謝景怕的要命。
王悅敲開謝家大門,推門走進謝景的院子裡,雪落了他一身,他在屋簷下脫了外套抖了抖,推開了漆黑的屋子。
屋子裡靜悄悄的,這個時辰謝老大夫這種死板又講究養生的人早睡了,王悅躡手躡腳地撥開床帳摸上了謝景的床,被窩裡頭很暖和,他乍暖之下哆嗦了一下,隨即感覺一隻手抱住了自己。
王悅詫異地抬頭看去,他渾身都被裹到了溫暖之中,寒意一下子散去。
大半夜沒睡的謝景給王悅塞了塞身側的被子,低頭捂住了王悅冰涼的手,一點點替他暖著,沒說話。
王悅感覺到腳下墊了個熱乎的小圓爐子,他覺得好奇輕輕踹了下,隨即被謝景壓住了,沒知覺的腳漸漸回溫,他這才發覺自己手腳涼得跟塊冰似的。
“你沒睡啊?”王悅仰頭低低問了一句,因為熬夜的緣故鼻音很重,聽上去有些軟,特別好欺負。
“嗯,你怎麽沒回王家?”
王悅心想回王家做什麽?大冬天他可不想獨守空房,他低聲笑道:“我想你了阿。”
謝景感覺到王悅抱緊了自己,眼中一下子柔和起來,他輕輕撫著王悅的脖頸,“司馬紹回宮了?”
“嗯,在船上聊了大半天,不知道他在說什麽。”王悅一想起來就覺得累,“他大約是想與我和解,我倒是能懂他為什麽這麽想,如今的局勢和王敦上回進京前已經大不一樣了,他吃過一次虧,如今回來找我是必然,他也知道我肯定幫他,大抵便是這樣,沒別的東西了。”
“太晚了,睡吧。”謝景忽然抬手將人裹緊了些。
王悅一愣,望了眼謝景,隨即點點頭,“嗯,好。”
謝景輕輕摸了下王悅的脖頸,看著他閉上了眼,在自己懷中沉沉睡去,他的眼神漸漸溫柔了起來。過了許久,他將王悅一點點壓入了懷中。王悅怕是不知道他為何醒著。
不知從何時起,他夜裡便無法一人入睡了,他非得將王悅壓在懷中才能睡得著。謝景覺得這是種病,且隱隱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他不想治。
第87章 壓歲
過年了。
王悅在尚書台跟著王導做事, 百忙之中還是給謝景挑了件禮物, 謝大夫過完年二十八了。
王悅到底是個曾經風流過的貴公子,哄人自有一手,他知道謝景作為謝家大公子不缺什麽東西, 寒冬臘月, 王悅給謝景送了一院子碧油油的蘭草。他把自己住的院子刨乾淨了, 挖出了八百多株珍貴蘭花, 全種在了謝景的院子裡。
王悅不是第一次給人送花,他小時候便很知道討女孩子歡心。
但他是第一次給謝景送花。王悅每次看見謝景那冷冷清清的屋子就覺得淒涼,難為謝景在這麽個沒人也沒東西的地方住了十多年, 這地方壓根沒丁點活人氣息。他覺得謝景不該過這種日子, 給謝景送了一院子的蘭花, 若是這群花熬得過冬天, 明年春日這院子將會熱鬧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