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沒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王悅又癱在了他身上,他終於開口緩緩道:“不懂你在想什麽。”
謝景低頭望著王悅,揉著他的頭髮沒說什麽,有些事說出來確實有些匪夷所思,又有些不知所謂,他的確沒幫庾亮,他是在幫他自己,他想帶王悅走,許多年前他就想要這麽乾。琅玡王家攔著他,他只能出此下策。
歷史上王悅的人生軌跡太過異常,年少病逝,死因不明,而王悅已經過了弱冠之年,很多事他等不及一步步慢慢來了,王敦之亂前,他已經同王導談過,沒談攏,那時王悅自己也不願意走,王敦之亂後又因為司馬衝節外生枝,他耽誤了太多的時間。
他是真的想過,把王悅帶回去關起來算了,這念頭沉浮在心頭好些日子,至今仍不時跳出來,他在這件事上為數不多的耐心快被耗乾淨了。
即便沒有司馬紹給他讓路,他也會帶王悅走,豫州與荊州並無差別,出了建康,他便多了許多把握。黑暗中,謝景望著王悅良久,終於低聲哄道:“聽話,讓我把燈點起來。”
“你隨意。”王悅清楚謝景的脾氣,多大的火氣他也讓你憋回去,這是種本事,治他這種人有奇效。王悅深吸了口氣,沉住了氣。
謝景點燈的時候,王悅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屋子裡確實冷,地上冒著濕氣,燭火起來的時候,他撐著謝景的肩膀扭頭四下隨意望了圈。
屋子的擺設簡單至極,一眼看去空蕩蕩的,比他從前在太學住的那屋子冷清多了。王悅的力氣已經恢復了些,站不起來,胳膊至少能抬了。
王悅回頭看向背後的書架,忽然想看看謝景當年都看些什麽東西,隨手從上面抽出本書,積了好些年的灰塵一下子抖落開來,他直接嗆住了,“咳!”他立刻將那書扔了出去。
謝景點著燈聞聲看向他,王悅抬手輕捂住了他的嘴,“灰太大了,別聞!”
謝景靜靜望著低下頭去的王悅。
等到灰塵稍微散去些,屋子裡又恢復了平靜,王悅這才抬頭看向謝景,昏黃燭光下,謝景正望著他,瞧不出是個什麽意思。他看了謝景一會兒,收回了手,低下頭隨意地輕拍了兩下身上的灰塵。
“王悅。”
王悅抬眸看去。
謝景抬手扣住了他的腦袋,低頭吻了下去,王悅立刻別開了頭,他側過頭去,抱著謝景的脖頸吻著他的脖頸一點點往下,手攀上了他的肩。
熱氣輕輕噴在脖頸中,那一瞬間謝景腦海中閃過許多的場景。
學堂裡假裝讀書的少年豎著書,盤著腿支著下巴睡了過去,他從窗外走過,停下了腳步,看著他一下又一下點著頭倒了下去,摔在地上時少年突然驚醒睜開了眼,一抬頭猝不及防地對上了他的視線。
那雙清亮的眼就這麽瞧進了他的心裡頭去,連帶著那年夏日濃鬱的翠蔭,明晃晃的日頭,還有朗朗的讀書聲。
年少舊事風流雲散,那一瞬間謝景是真的覺得這日子平靜安穩下來了。
第117章 妾侍
謝景收著了一封書信, 說是拜帖, 可全篇沒有絲毫的客氣意思。
曹淑約他一敘。
謝景將那書信放下了,諸事雖說不順,但已經有了漸漸平息下去的意思, 只要王悅離開建康, 剩下的事便簡單了。曹淑此刻約見他, 怕是王導與她說了些什麽, 此次會面有節外生枝之嫌,若是換做別人,他不會理會, 可這人畢竟是王悅的生母。
謝景去了, 兩人會面的地點是青疏台。
王家主母坐在屏風後頭望著世家公子, 謝景開口的時候, 她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厭惡之色一閃而過。說來王謝兩家並無淵源,兩家人也鮮少打交道, 她對謝陳郡並無了解,可她打從當年第一眼瞧見謝家這位大公子起,心裡就沒怎麽舒服過。母性使然,她忌憚著一切對王悅有威脅的東西, 當年在太學撞見過謝景望著王悅的眼神,那眼神她惡心了很多年。
王悅那年才十歲,樣貌像個小姑娘,清秀極了。中原許多世家大族流行養孌童,有人就偏好玩弄乳臭未乾的小孩, 衣冠南渡,中原權貴的風尚流到了建康,那一段時日這風尚不知怎麽的在建康瘋狂流行,將門出身的曹淑對這種癖好深惡痛絕,瞧見謝景的眼神立刻想到了這上頭去,不由得遍體生寒,她是個母親,這種事落到王悅頭上她會瘋的。
她把這事同王導說了,王導倒的確去仔細查了,回來同她說沒這回事,教她放心,那是陳郡謝家大公子,江東這一代後輩裡頭數一數二的人物。曹淑失去過一個孩子,對王悅極盡溺愛,這事王導最清楚,平日裡便曹淑喜歡疑神疑鬼,王導沒把這事放心上。
後來便出了五年前那件事,謝陳郡落了殘疾。
對於這事,曹淑當年還後悔過一段時日,謝家卻一直沒什麽動靜,她下意識覺得是謝家人因為不敢得罪王家,斟酌再三終究是選擇忍氣吞聲。她心中難得有些愧疚。
而今得知謝陳郡同王悅之間的事,這點愧疚終於蕩然無存,她當年沒看錯,她隻後悔沒在謝陳郡重傷時乾脆給他個痛快,讓他把王悅害成了如今這副樣子。她低頭抿了口茶,掩去了眼中的冷意。
她望向屏風外頭坐了半天的謝景,終於緩緩道:“我今日來是找謝家大公子商量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