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稚推開門走了進去,地上鋪著烏黑的淨水木,靠窗的鶴型立架上點著燈,房間很空曠,幾乎沒有多余的擺設,內外用一架七折的山嵐屏風隔著,對窗是庭院中的黑色竹影,月光照進來,一地的烏木像是浮在靜水中。
謝珩看李稚一副手腳無處安放的樣子,“別怕,坐下吧。”
李稚的眼神忽然動了下,明明是他大晚上闖進來嚇人,如今反倒是謝珩在安慰他,他頓時有些羞愧,“大人,對、對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他結結巴巴的不知道在解釋什麽,越解釋越是結巴。
謝珩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也沒有怪罪你,坐下吧。”
李稚這才走上前去,在案前坐下了。
“你手中的是你抄的東西嗎?剛剛有沒有弄壞?”
李稚忙把手裡的紙張拿上來,“沒有,都還好。”
“那就好。”謝珩看出李稚不敢抬頭看自己,膽子是真的小啊,也虧得這孩子看不見他自己現在的樣子,連耳朵根都是紅透的,他莫名又想到李稚可憐地跟自己說他迷路了,怎麽能夠嚇成這樣?他對著李稚道:“這地方的格局確實和普通庭院不一樣,第一次來是很容易找不到方向,徐立春應該領著你去的,他想必是忙起來忘記了。”
“嗯。”李稚點了下頭,緊接著忽然反應過來,“我應該留在書庫等徐大人的。”
“倒也不是你的錯。”
房間中又一陣無話,謝珩靜靜地打量了他一圈,“你不用如此緊張。”
李稚點了下頭。
謝珩問道:“李稚,你也在謝府當了快一年的差了吧。”
忽然被點名,李稚的心像是漏了一拍,下意識抬起頭,“是,有一年了。”
“覺得都還習慣嗎?”
“我一切都好,多謝大人這一年來的照拂。”他說這句話時,眼神忽然不再閃爍,他心中是真的很感激謝珩對他的提拔與照料,一年前“汪循之死”鬧得滿城風雨,如果不是謝珩出手相救,他現在怕是已經屍骨無存了。投桃報李這道理他心中還是懂得的。
謝珩望著那雙清澈的眼睛,“你是很好的孩子,要好好地跟著你的老師學東西,耐著性子多沉澱幾年。”
李稚點了下頭,“是。”他的神色認真起來。
謝珩又看了他一會兒,“你今年是多大了?”
“十八了。”李稚當差以來沒少因為年齡受歧視,下意識補充道:“過了年十九了。”
謝珩看他答得這麽快,一雙眼睛還緊緊地盯著自己,莫名頓了下。
感覺到不合時宜,謝珩也不再多說什麽,隻道:“夜深了,我送你去出去吧。”
李稚點了下頭,“是。”
第25章
謝珩送李稚離開了隱山居,夜已經很深了,長廊的簷下掛著兩盞六角琉璃燈,風一吹輕輕搖晃起來。
李稚低頭向謝珩告別,“大人,那我先行告退了。”
謝珩道:“我記得你是住在東城,我讓馬車送你吧。”
李稚忙道:“不用了,多謝大人,我剛搬到了府南大街,離這兒並不遠,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謝珩聽他這麽說,也就沒多說什麽,他讓侍衛拿了盞金黃色的提燈遞給李稚。
李稚看看他。
謝珩道:“天黑了,拿著照路吧。”
李稚從袖中伸出手接了那盞燈,他點了下頭,“多謝大人。”
李稚轉過身離開了。
謝珩站在原地望著那道逐漸遠去的背影,一雙眼中斂著光,他像是在等著什麽,果然那孩子走了大概十幾步後停了下來,悄悄回過了頭,在對上他視線的瞬間明顯愣了一下,又連忙對他點頭示意。謝珩終於很輕地笑了下,轉過身往回走了。
謝珩那一刻是覺得這個世上的事情,很有意思,一切自有其規律,所以又說是順其自然。
李稚提著盞金黃色的燈站在小道上,眼睛看著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竹影遮掩下,他的表情有點怔愣,像是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身處夢中。後知後覺的,他也跟著慢慢笑了起來,沒一會兒,他腦海中莫名想到了自己剛剛看見的那些畫面,臉上又熱了起來,他不用找鏡子都知道自己現在面紅耳赤,想要別開頭,一雙眼卻還是控制不住地盯著那個背影消失的方向看。
第二天,李稚將重新謄抄好的《學遠集》交給了謝玦,謝玦大略翻了一遍東西,看他一眼,合上了書道:“多謝了,算我欠你個人情。”
“二公子客氣了。”
一想到不用再聽見那催命似的的哭聲,謝玦心中暗暗地松了口氣,他回頭看向身後那低著頭的小郡主,“東西還你了,以後別跟著我。”
小郡主手裡被強硬地塞了本書,她抬起頭看向轉身離開的謝玦,等到對方的身影看不見了,她眼中的眼淚才無聲地摔掉下來,一顆又一顆。
李稚在一旁看著,有點不知道如何安慰,“小郡主,二公子他不是這個意思,他該是去會朋友了。”
小郡主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他討厭我。”
李稚也不知道說什麽好,蹲下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