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稚澆完花草收回手時,一枚物什從袖中掉落出來,李稚低頭看了一眼,神色忽然發生了變化。
地上躺著一枚金青色的花符,做工看上去很精致,其中封著乾枯的白蓉和蘭草。
他撿起那枚金青色的花符看了很久,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眼中的光閃爍了下,他仔細把東西重新收好了,起身往屋子裡走去。
謝府,瓊林苑。
謝玦手按著膝半蹲在地上,斜著頭打量著眼前啪嗒啪嗒大顆掉眼淚的小姑娘,一副不知道說什麽好的表情。
謝玦最近遇到了點麻煩,確切地說,他招惹了一個活祖宗。
前一陣子他去長公主府做客,長公主是元帝的長姊,今年六十歲,她有個外孫女叫玉柔,剛滿十二歲,一直養在公主府中沒見過外人。花園夜宴上,小郡主乖巧地坐在祖母身邊,忽然腳步聲響起來,一身寶石藍圓領袍的謝玦大踏步走了進來,當時小姑娘的眼睛就悄悄地直了。
正好那天宴會出現了意外,一條蛇忽然爬到了亭子的簷頂上,它不動聲色地垂吊下來,在座的大臣與公主府的女眷嚇得面如土色,慘叫著喊太監侍衛來抓蛇,只有謝玦嘴角抽搐地坐在原地,他手腕一動,筷子疾射而出,錚的一聲把蛇釘死在了廊柱上。
那一刻小郡主的眼神,就跟看見了天神下凡一樣。
從此謝玦無論是去國學所還是去演武場,總有一個翠綠的小尾巴如影隨形。他與朋友在圍場切磋箭術,一箭射中了九環,身後忽然響起啪啪聲,一群人奇怪地回頭看去,十二歲的小郡主正站在不遠處用盡全力地鼓掌,拍手拍得臉都漲紅了。謝玦當時的眉頭就抽了下。
梁朝重文抑武,建章謝氏滿門名士文豪,唯獨謝玦是個異類,他平生最煩的事情就是讀書,但無奈社會風氣如此,他也得只能順應大流,每年十月祭祖前,按祖訓每一位謝家年輕子弟都要寫一篇辭賦,以此向長輩們展示這一年所學的成果,先生催促謝玦快寫文章,謝玦拿個題目在書房坐了三天,腦子空空如也。
那小郡主不知道從哪裡得知了這事,這一日,她拿來了一本珍貴的《學遠集》,她鼓起勇氣攔下了從國學所長廊走過的謝玦,想要把書拿給他作參考,正好謝玦那時有事,沒有閑工夫同她說話,說了一句“不要”,抬腿就要走,小郡主忙想要向他展示下《學遠集》的內容,兩人剛說了沒有兩句話,謝玦一擺手,小郡主剛翻開的書被他甩了出去,正好掉到了一旁的水池中。
小郡主呆了下。
謝玦也沒想到這變故,下一刻他就看見小郡主的眼睛紅了,表情都還是愣的,眼淚先積蓄在眼眶中,他剛說了一句“我叫你別拿過來了”,對方的眼淚啪一下就往下掉。
等那本書撈上來,墨已經全都散了,小郡主拿著毀掉的書也不說話,低頭站在原地不停地掉眼淚。
“我賠給你,多少錢?你再去找一本。”無論謝玦說什麽,那小郡主一聲不吭,只會哭,謝玦也無語了,“你不說話我當你沒事兒了”,說完他把隨身帶著的錢塞給了她,轉身就走了,小郡主依舊沒出聲。
謝玦會完朋友,大晚上又回到了國學所,打算再看看那篇讓人頭疼的文章,結果到了一看,那漆黑的長廊下還站著個矮墩墩的身影,他心說“不會吧”,走過去看了眼,果然小郡主保持著白天那姿勢站在原地哭,鼻涕眼淚把領口全打濕了,不時抬起手背抹一下通紅的眼睛。
謝玦沒辦法了,“你到底想要怎麽樣?”
小郡主抽抽噎噎地說:“書弄壞了。”然後繼續哭。
謝玦覺得他是在跟個水球說話,天還沒亮,他連夜帶著那本毀掉了的書找人問了問,小郡主就抹著眼睛跟在他屁股後面。
學士拿起那本書小心地翻了翻,“這是先代的絕版書,保存至今珍貴無比,太可惜了。”
“絕版書?”
“是的。”
“讓我看看。”另一個學士接過書看了眼,“是《學遠集》,不過這不像是原版,看這紙質應該是近代宮廷摹本。”
“別說沒用的,直接說,還能不能再找一本?”
“若是近代宮廷摹本,那興許仔細找找能找到原版?”
“在哪裡找?”
“這得查一查。”
一大群學士翻來覆去找了個通宵,終於道:“有了!”一個學士在書庫翻出了一本多年前的禮單,“這本書的原版是當年長廣公進獻給景帝的賀禮,在元和二十年秋被賜給了……謝丞相。”
“謝丞相?”謝玦皺著眉,“我爹?”
又經過一番沒玩沒了的折騰後,謝玦終於得知了那本《學遠集》原版書的下落,那本書當年被景帝作為中秋佳節的賞賜贈給了謝照,如今應該正在他兄長謝珩的手中。
好了,事情到此看似明朗起來了,都是自家人,只要他找謝珩把書借出來重新摹刻一本問題就結束了,然而實際上,謝玦的頭當時就更大了,怎麽會偏偏在謝珩手中?
謝玦有個難言之隱,他看似行事無所顧忌,對誰都不屑一顧,但實際上他內心深處一直害怕他那位兄長,照理說不應該,謝珩溫文爾雅,從沒打過他罵過他,比家中那些嚴肅古板的長輩好太多了。但謝玦對他確實莫名敬畏,回回見面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長這麽大,除非是被謝珩喊過去,否則他絕不會去主動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