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越想會越變得詭異起來,李稚忽然又記起一段對話。
那年夏天,京州的小巷中,魂不守舍的貓臉少年還在等著他心愛的姑娘,他對朋友說:“這簡直就像是過去書裡寫的,沒錢沒勢的書生愛上了大家閨秀,在書裡這就是天作良緣,接下來就該姑娘把繡球拋給書生了,又或者出來個慈悲心腸的住持,把後院廂房騰出來給他們談情說愛。”
很實事求是的李稚說:“她不會扔繡球給你,這裡也沒有住持。”
“那或許按書裡寫的,她同我私奔,我們倆逃去天涯海角。”
“她甚至都不記得你是誰了,怎麽會同你私奔?”
“你說我現在進京去考個狀元再回來娶她怎麽樣?唉李稚你文章不是寫的很不錯嗎?你幫我考個狀元吧。”
“……在前朝科舉舞弊是誅九族的大罪。”
“為什麽在前朝,本朝呢?”
“本朝沒有科舉。”
“……狗日的!”少年回頭問他,“所以現在姓氏不行的窮書生就永遠別想娶大家閨秀了是嗎?”
“是的。”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
“當我沒說。”
“我沒聽見。”
“我剛剛那句放前朝什麽罪?”
“誅九族!”
“本朝呢?”
“誅九族!”
忽然傳來的淒厲馬嘶聲打斷了李稚的回憶,也讓他瞬間回過神來,轉身看去。一輛馬車勒停在他的身旁,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擋了人家的路,看都來不及看,忙側身讓開,那馬車卻沒有繼續往前行駛。
李稚這才反應過來不對勁,抬起頭看了一眼,墨綠車簾被一隻手揭開,其中的人正望著他,眉疏目朗,眸光昏暗,兩人之間隔著灰蒙蒙的雨霧與綠璃似的燭光。
李稚一下子愣住,連行禮都給忘了。
一旁勒著馬的裴鶴問道:“你還好嗎?”
李稚回過頭去看裴鶴,“什麽?”
裴鶴驚魂未定,“剛剛天色太暗了,沒撞著你吧?”他也嚇了一大跳,這少年站的倒是很靠邊,但夜雨下得太大了,他沒看見人,又正好騎著的馬被摔落的瓦片驚到差點撞上去,好在他最後關頭憑著本能勒住馬換了個方向。這少年好像在走神,一副沒聽見的樣子,他又問了一遍:“你沒事吧?”
李稚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沒有撞著!我沒事!”他立刻收了傘,面向馬車低身行禮,“見過謝中書。”
“起來把傘撐著吧。”
裴鶴翻身下馬,到底是他眼瞎差點撞著人,他這心裡也後怕,隨手就將自己的傘移到李稚的頭上,李稚起了身。
謝珩望著李稚道:“這麽晚了,你怎麽會在一個人在這兒?”
“我……我是國子學府庫的書吏,奉命送書到謝府,因為下雨多耽誤了會兒。”謝府的侍衛聽見動靜以為這邊出事了,全都迅速圍過來,在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的注視下,李稚頓時緊張起來,說話也變得磕絆。
李稚剛說完耳邊就響起一個聲音,“咦,你怎麽還沒走?”從人群中走出來的正是剛剛借傘給李稚的那名精瘦黑衣書吏。
徐立春早就收著消息大公子今晚會回來,他一直在門口候著,剛剛聽見這邊出了事立刻出來查看,一過來正好就聽見李稚在說話,他人都愣了,“你不是早一個多時辰就走了嗎?”
李稚一回頭看見他瞬間也愣了,那真是兩看兩相愣。
裴鶴低聲問了一句,“怎麽回事,老徐?”
徐立春對著馬車上的謝珩行了一禮,“這是國子學派過來的書吏,中午他過來送書,瓊林苑那幫學士去隴山祭學了,下午我收著消息幫著收了書,早一個多時辰前他就走了,我看著他走的。”
他看向李稚,“你怎麽會還在這兒?”那眼神直白中還帶著些困惑不解,一個多時辰,你就走了這麽幾步路?
李稚有種被公開處刑的感覺,“我……”這麽多雙眼睛的注視下,他連編個臨時回來尋東西的借口都編不出來,他現在忽然希望自己是隻貓,不管黑的白的,能蹭一下翻牆跑就行。
李稚那神態和下意識的緊繃動作已經出賣了一切,在場的那都是絕頂聰明的人,很快都反應過來了。
謝珩問道:“你是在等我?”
李稚低著頭,“我……是。”
謝珩看出他的緊張,“不用害怕,你等我是有什麽事嗎?”
李稚正是拚命搜腸刮肚也找不出任何理由所以才覺得尤其難過,“我……沒有。”
謝珩以為他是遇到了什麽事情,想要找自己幫忙,又見他一直低著頭,完全開不了口的樣子,他示意眾人先退下,四周安靜下來,他重新問道:“你是遇到了什麽麻煩嗎?”
“沒有。”
謝珩看了他一會兒,“李稚。”
李稚在聽見自己的名字從對方口中說出來的瞬間,腦子一懵,下意識抬起頭,對上一雙昏星似的眼睛,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大人您,怎麽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