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們入冬我可能要入土了。”
楊瓊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真有這麽冷嗎?”
李稚拚命點頭道:“有。”
兩個互相看對方是奇葩的室友,你穿你的單衣,我穿我的棉襖,彼此都在懷疑對方是不是在裝,而這天氣也確實一日冷過一日了,當弘農人終於穿上暖和棉衣時,李稚的噩夢也到了。
經過一個月的觀察,楊瓊在這一刻終於相信李稚是真的冷,他覺得李稚都要凍死了。
大清早的,天還沒亮,楊瓊坐在院子裡煮茶喝,頭頂傳來咿呀一聲響,他抬頭看向對面的閣樓,裹得嚴嚴實實就留雙眼睛露在外面的李稚打開門感受了一下外面的風,那眼神說他是氐人細作楊瓊都信,忽然李稚砰一聲關上了門。
過了會兒,門再次打開,在看到李稚穿得像頭熊一樣爬下樓梯時,楊瓊終於沒忍住,“你是把被子穿在裡面了嗎?”
李稚哆嗦著看向他,聲音埋在衣服裡有點低沉,“我試過了,穿不進去。”
“那你這裡面是?”
“衣服。”
“敢問您一共穿了?”
“我把我所有的衣服都穿上了。”
“……”楊瓊點了下頭,“天還沒到最冷的時候呢,看起來你應該是活不過這個冬天了。”
李稚一雙凍得發紅的眼睛盯著楊瓊看。
楊瓊喝著熱茶道:“孩子,實在不行還是回家逃命去吧,現在跑應該還來得及。”
李稚沒有說話,吸了下鼻子,用手臂把衣服往上劃拉了下。
楊瓊看著他艱難地邁過門檻,轉過身出門往右走了,他沒忍住笑了出來。原來吏部傳聞中,一個京州人來盛京做官,一看下雪連夜跑了的笑話是真的啊,說起來吏部那幫混子乾活不行,搜羅官場笑話倒是一絕。
李稚雖然被嘲笑,但他覺得這會兒面子什麽的他已經顧不上了,凍不死就行。他照舊去鋪子裡買上兩份梅花糕,預備著和往常一樣把糕點送到謝家,然後再去國子學看書。
因為走在街上被風吹著實在太冷了,他的腦子轉得沒有平時快,等他到了清涼台右大街,他忽然發現,今天的清涼台似乎有些不一樣,幾條街道格外的安靜。
他扭頭望向京兆府,很快注意到京兆府門口掛著的兩對紅漆對聯被拆了,他下意識往前看,所有府衙門口原本有的對聯以及掛著的燈籠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了。
天空忽然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雄渾莊嚴,李稚循著聲音看去,發現那是東華樓的方向。
東華樓,在鳴鍾。
李稚被這個念頭驚了下,身上的寒意瞬間消散,他加快腳步,一直來到謝家門口,謝府門前的琉璃燈盞也摘下了,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空飄下來,模糊了李稚的視線。
元德十四年冬,盛京下了今年的頭一場大雪。謝珩的祖父、謝照的父親、退仕多年的先一品太保、太傅、太師,梁朝第一位開府儀同三司、假黃鉞的四朝老臣、北州一代大儒謝晁老逝於鄴河,年七十六。
東華樓自先帝駕崩後十四年來第一次鍾鳴,皇帝在廣安殿慟哭三日,頒布詔令,天下縞素以示哀榮,十三州長官聞訊入京吊唁。
李稚站在謝府門口,他看見白色鋪天蓋地落了下來,久久不能言語。
第14章 (抓蟲不
謝晁的靈柩自鄴河扶送入京的那一日,沿途白色靈幡成陣,哭聲不絕,路祭的布素車輛擺了百來裡,浩浩蕩蕩如滾地銀山,那是李稚自入京以來見過的第一陣仗,他站在紅瓶巷口望著那盛大的車隊,莫名喘不過氣來。
這是真正的舉國同喪,皇帝趙徽不顧勸阻親自服素出城迎棺,在看見靈仗時淚灑長襟,當即下令,朝中士宦之家禁聲樂半年,並在城外舉建“望鄉台”,謝晁的喪儀禮製等同於一等懿國公侯,僅次於皇帝殯天。
一夜之間,京中縞麻白布宣布告罄,當天聞訊前往吊唁的京官充塞了清涼台的各條街道,馬車、轎子停在雪夜中,不時有誰家的仆從急匆匆地從路旁低頭走過,腳上纏著深黑色的布條,走路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音。
謝家子弟從各州郡趕回盛京,一架架馬車陸續馳入城關,這盛京好似變了天。
賀陵收到謝晁逝世的消息,長歎了一口氣,他與謝晁的年歲相差不大,兩人都是建中時期的名臣,往來淵源頗深,聽聞好友溘然長逝,他默然寫了一夜的殃榜,第二天命李稚收拾東西,與自己一同去謝家吊唁。
李稚早就已經換好黑色衣服,他陪同賀陵來到謝家。
賀陵一進入庭院,還沒有進去大堂,遙遙的看見那白色靈幡不由得先傷心,李稚見他似乎有些站不穩,忙伸手扶住他。賀陵示意李稚松開手,他慢慢地整理好衣襟,重新往前走,李稚不放心地跟上去。
謝家上上下下都已換了白色喪服,徐立春聽聞賀陵前來吊唁,他走出來接引。來往有同來吊唁的京中官員,見到賀陵都同他行禮。
徐立春勸道:“賀老保重身體。”
“談什麽保不保重的。”賀陵抬手道:“去看看吧。”
李稚一邊幫著撐傘遮雪,一邊無聲地跟上去,簾子揭開,他一眼就看見站在靈柩前的謝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