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慎道:“昔年梁武帝時,羽林裴氏獻戎捷於京師,武帝於離宮置酒,酒酣,召將軍舞劍,為天下壯觀。”
刺客繼續念道:“觀此劍之躍也,乍雄飛,俄虎吼,搖轆轤,射鬥牛,青天兮可倚,白雲兮可決,堵二龍之追飛,見七星之明滅。”說話間,他手中的劍生出寒光來,一點點順著劍身遊走,走到劍尖時,忽然發出一聲清亮的吟聲。
趙慎平生遇刺的次數不算多,但也絕不算少,大約覺得眼前這名刺客有意思,問道:“你們是奉何人之命前來?”
“廣陽王府。”
趙慎聽見這四個字時確實是短暫地笑了下,他是廣陽王府世子,而趙元絕不可能派人刺殺他,這刺客話中的意思是是,誰派他們來的並不重要,一切皆是廣陽王府多行不義必自斃,落得今日的下場則要反求諸己。趙慎把撐著的竹紙傘放了下來,手握著傘柄往下推了把,嘩一聲收掉了傘。
巷子中的住戶似乎感覺到了今夜外面的不尋常,家家戶戶大門緊閉,燈燭也不知覺間全都熄滅了,趙慎將收好的雨傘放在了別人家臨街的屋簷下。
刺客道:“你是天潢貴胄,我們會為你留一份體面。”
他話音剛落,手下的人得了命令朝著趙慎衝了過來,秋水長劍,飛身掠影,身後一行流星。趙慎站在原地不動,在長劍即將刺中他的瞬間,他偏了下頭,那名刺客感覺到迎面一支箭迎面擦著臉頰而過,趙慎抬起的右手不知何時穩穩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一折,骨頭斷裂的聲音響起來,手順著往前一捋,那柄劍就落入了對方的手中,錚的一聲,挽回來的長劍穿過了刺客的喉嚨。
整一個動作行雲流水,駕輕就熟,仿佛那一劍已經從這個角度刺出過無數遍,刺客還沒反應過來,屍體已經被當胸被手肘撞了出去。
雨巷地形狹窄,眾人一起上的話,將無法施展,那為首的刺客原本只是觀望,在看見趙慎的動作時,他的神情忽然發生了變化。
天快亮時,雨聲淅淅瀝瀝,李稚打著燈離開了賀府,這兩日臨近換季,賀陵的病情不斷反覆,今天深夜又發起了高熱,李稚得知消息實在不放心,帶著大夫過來看望,一直守到天將亮才離開。李稚出門後抄了條近道回謝府,他身邊跟著兩個謝府的侍衛,是他喊過來幫忙的,大家都是熟人,也並非主仆,沒這麽拘謹,一路上低聲聊著。
走過南門大街時,有個人撐著把傘迎面走過來,遠遠的看不清眉目,雙方擦肩而過時,李稚忽然停住了腳步,而對方也回過了頭掃他一眼。
傘遮去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下巴,血水順著脖頸往下流淌。暗紅色的圓領衫已經被雨和血浸透了,垂著的右手袖子中,殷紅的鮮血滑過手心,順著蒼白修長的手指,與雨水一起砸落在了地上,李稚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聞得到對方身上那股被雨天的草腥味衝淡了的鮮血氣息。
對方沒有停留,隻掃了一眼就轉開了視線,那踏水的腳步聲慢慢地遠去,李稚卻仿佛是被定住了一樣動彈不了,那半張鮮血縱橫的臉在他的腦海中不斷地閃現。
趙慎。
兩個侍衛也注意到了剛剛走過去的那個人,回身望去,他們沒看清對方的臉,故而也沒認出對方是誰,只是下意識被對方那滿身鮮血給驚著了,那衣服上沾的血跡有的猩紅,有的發黑,看得出來的那人也受了不輕的傷,身上正在不停流血。
“那人渾身是血啊。”
“像是受傷了,要不要上前去問問?”
李稚忽然道:“走了!”
兩個正討論著要不要上前去追問的侍衛聞聲回頭看向李稚,這地方是清涼台的地界,尋常百姓根本進都不敢進,那個人渾身是血卻在大街上踱步而走,且前往的方向是皇宮,看上去就不同尋常,他們以為李稚是不想招惹事端,見李稚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猶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李稚一路上都沉著臉,也沒說話,心臟跳得尤其的快,直到遠遠地望見了謝府才稍微放松了下來。那日從陸豐口中得知老國公前來看望賀陵,又專門提到趙慎是單槍匹馬來的盛京,他就已經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那是一種隱蔽的風向,如同看葉子在風中飄落,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往年趙慎入京,身邊都帶著大批的人,要麽是雍州將領,要麽是順道一同入京覲見的各州官員,而這次卻截然不同,他這一次是孤身前來,此舉不可謂不囂張。
老國公的舉動是一個訊號,從中能夠隱約察覺到盛京官員對趙慎的態度,他們中有人已經忍無可忍,想要下手除掉趙慎,雖然不知道是誰下的手,或是說誰預備下手,但能夠感覺到這是一種共識,局勢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湧,大家都在安靜等著有人站出來,趙慎自己心中恐怕也有數,否則他也不會自入京後就待在皇宮中一步不出。
這是一場公認的刺殺,朝中想對趙慎出手的人太多了,只等著那一擊即中的機會。
李稚已經提前判斷出來了,所以對於剛剛所見到的那一幕並不感到詫異,但他還是感覺到了一絲冷意,或許是人心,又或許是權謀,亦或只是那個人本身,剛剛趙慎走過去的瞬間,他看見那半張面無表情的臉龐上流淌著殷紅的鮮血,那一刻他仿佛在對方身上看到了某種深不可測的漩渦,怪誕又恐怖,纏繞著他的身體,像是在冥冥之中預示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