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為弓,立劍為誓。
漢皇遠征,諸夷鹹服。
後梁天順四年,在北伐諸將的擁護下,趙乾於灞陵稱帝,改元開皇,入主雍京,史稱趙。
消息隨羽書傳遍天下,諸州百姓聞北伐勝利而欣喜若狂,後梁君臣則為之久久怔愣。
平帝趙新應召退位,他身著素服將退位詔書遞入趙梁祖廟,抬頭最後望一眼九位先君的畫像,後梁——這個猶如梁朝影子一般的過渡朝廷隨即消亡,中原國祚自此移交北方。
謝曄攜帶消息步入庭院,謝照一個人披坐在長椅上,聽完後,他一句話也沒說,黑白瓦簷下,雨珠點點滴滴落在階前,舊王朝在三春余暉中漸行漸遠,他終於閉了一瞬眼。
永州山野,河水環繞,雜亂荊棘掩著一扇柴扉,山腳下坐落著一間破敗的茅草屋,一個身影很快跑過泥路、石橋、山階,一直破門而入,“老大人!”老仆撲在床榻前,他手中緊緊抓著發皺的告示一角,“老大人!北州收復了!先皇孫殿下在灞陵登基為帝,國號為趙!”
纏綿病榻已久的老人聞聲忽然睜開眼,直勾勾地盯著他,“你說什麽?”
“北州收復了!先皇孫殿下登基為帝,是趙!新朝國號是趙!”老仆幾句話說完,已是淚流滿臉,他笑著道:“是趙啊!”
“趙……”老人怔了很久,灰敗的瞳仁中緩緩綻放出一束無比燦爛的光芒,“趙!”他艱難又急切地坐起身,後知後覺地大笑起來,叫道:“北州收復了!是趙!”
“是!”老仆連忙握住老人抬起的手,將滿是淚水的臉頰緊緊貼靠上去,他又哭又笑,泣不成聲。
老人大笑得停不下來,淚水灑落在床榻上,“取鏡子來!快取鏡子來!”
老仆不明所以,隻被他語氣中的急切給驚到了,連忙起身給他四處尋找鏡子,可家中什麽都沒有,老仆忽然拾起床腳的一隻碗碟,拿去屋外清洗乾淨,盛滿一碗清澈的井水,迅速為他端過來,“老大人!”
老人連忙抬手梳理了雜亂的頭髮,用陶碗中的清水照面,水中倒映出一幅憔悴枯乾的病容,可那兩隻眼卻煥發出前所未有的鮮活生機,“我還沒有老!我的頭髮還不曾全白!我還能用!寧歸!”他大聲呼喚老仆的名字,“我要去見他們!去找船來!我要去雍京見他們!”
他從床榻上掙扎著起身,老仆慌忙扶住他,眼淚不斷砸落下來,“好!好!我這就去河邊找船!我一定去找一艘最快的船來!”
“快去!”
季少齡走出茅草屋,山風吹動蓬亂枯發,殘破大袖鼓起,許久未見的刺眼陽光灑照在他的臉上,他睜開眼望向北方,大河之水連接著開闊天幕,目之所及的地方,就是令他魂牽夢縈的十三州府,也是讓他為之肝腸寸斷的新王朝。
“趙。”他喃喃著這個字,眼中蓄滿淚水。
人的一生要等多少年,才能等來一次重逢?
第166章 天下英雄(四)
趙慎剛稱帝時,關於要在何處定都,一開始還引發了一場爭論。
有人提議盛京,金陵帝王州,乃是千古風流名都,又是南梁舊都,一切宮殿陳設都齊全,直接用作皇都最合適不過,此刻班師回朝還能震懾前朝舊勢力。
有人提議漢陽,千年漢室祖地,曾經的舊長安、花神都,漢人心目中唯一的聖地,先賢們獨一無二的精神故鄉,在此建都方能彰顯正統。
也有人提議雍州城,雙王皆起自雍州,那是他們的基本盤所在,也是眾多雍州武將的家鄉,俗話說富貴不歸鄉,猶如錦衣夜行,又有何意思?持這一觀點的人多屬雍州武將集團,他們在北伐中戰功最為煊赫,話語權自然也高。
眾人各執一詞,爭論不休。
趙慎與李稚在城樓上閑聊,頭頂星星點點,他問李稚道:“你覺得哪座城好?”
李稚道:“新朝皇都,天子之城,該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象,這幾座城皆有可取之處,我自認為選址不重要,最重要的仍是看其中坐鎮的是誰,想做什麽。”
趙慎道:“戰亂剛剛結束,天下百廢待興,北地一片荒涼,我們想要的無非是太平國安,既然如此,就由天子鎮守國門,為天下立一堵遮風擋雨的高牆,接下來只看百姓安居樂業,國士紛至遝來。”
李稚心知趙慎已經有了抉擇,“兄長說的是?”
趙慎道:“都思城,北疆高地,為氐人佔領三百余年,而今重新收復,新朝以此為界鎮守北方,抵禦關外風沙,召百萬臣民回流北上,如何?”
李稚道:“定人心,安社稷,靜胡沙,是天子之道。”
趙慎道:“換個名字吧,都思城乃是氐人音譯,世間還有多少人記得這座城原本的名字?”
“雍京。”李稚道:“也是一個‘雍’字,與我們有緣。”
趙慎笑了下,望著燈火朦朧的古城,眼神深遠,“花開滿城,怎會無緣?”
李稚腦海中回想起南朝軍隊第一天進駐都思城的場景,金戈鐵馬,北國春來,關外延伸到城內的古道兩旁奇異地開滿了花,趙慎騎一匹黑驪走在最前方,花為他而開,他就是這座城的新主人。
李稚一直望著趙慎,趙慎抬手拍了下他的肩,兄弟倆一起往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