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有精兵悍將坐鎮,內有謀臣策士輔佐,以二殿下的天賦資質,他必不會令陛下失望。”後半句話卻是專門對著趙慎說的,“江山代有人才出,建章謝氏已是前朝舊事,人生總有離別之時,陛下無需多思。”
趙慎難得說不出話來,眼中似有波瀾滾動,終於道:“我已經下令,準許謝照以二品太師之位陪侍哀帝陵,於璟山入土為安。”
謝珩拱袖行禮,“謝陛下。”
“謝珩。”趙慎忽然喊他的名字,卻再次無端沉默良久,他說:“只要我們兄弟二人當政一日,新朝必善待東南功臣。”
君王一諾,重若千鈞,謝珩再次道:“謝陛下。”
謝珩起身告退,趙慎目視著那道背影逐漸遠去,一顆心像是被巨大而空曠的宮殿逐漸淹沒,一時間往事歷歷湧上心頭,牽扯出一股沒來由的悵然。
建章謝氏,隨著這個轉身,終究是徹底退出了政治舞台,這是一位帝王目送著忠臣離去時必然產生的複雜心情,還能再見嗎?恐怕是不會了。
書上說,江山代有才人出,只是不知要等多少年,才能再等到這樣一個清風皓月般的君子。
“送送他。”趙慎道。
“諾。”宮侍應聲起身。
謝珩走出皇宮,等候已久的裴鶴立即迎上來。謝珩站在空曠處,往風來的方向望去,目光寂靜而深遠。裴鶴並不多問,隻默然地陪他一同站著。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又隨波逐流地往各處吹去,仿佛神靈的手為世人描繪著聚散離合的命運。
“裴鶴,我累了。”
裴鶴立刻抬眼望向他,“大公子!”
謝珩卻什麽都沒有再說,他確實累極了。
趙慎並未明確下旨,也絲毫不曾催促,他給了兩人足夠道別的時間。
李稚作為身負厚望的王朝繼承人,本就不該耽於與前朝舊臣的兒女情長,若是謝照諡號一事尚未爆發,趙慎或許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如今這局面不由得他不重新打算。
謝珩能理解趙慎的憂慮,無論是剛剛站穩腳跟的新朝,亦或是王朝唯一的繼承人,都是趙慎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不容任何閃失,君王有仁慈之心,但也有決斷天下之意,他是怕自己沒有更多時間了。
傍晚李稚回到國公府,一到家就聽說趙慎召謝珩入宮的事,頗為意外,旁邊的夏伯陽道:“陛下近日總愛召臣子進宮,下下棋談談心,聊解些病中的寂寞罷了。”
李稚心中了然,“你回去吧,明日一同去孫荃府上。”
“是。”夏伯陽轉身告退。
李稚直接去書房找謝珩,謝珩正在窗前望著廊下月影,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
案上整齊地摞著幾大疊奏疏,都已批了注,隻待李稚簡單過目即可。新朝內政繁雜,每日都有數不清的文書送到李稚手中,有些李稚來不及處理,謝珩會幫他批一批,讓他回來能夠早點休息。
“你全都看過了?”
“今日沒什麽事,見到文牘堆積成山,幫你處理了下。”
李稚拿起一本翻閱起來,自從親自主政後,他才明白一句話,治大國如烹小鮮,瑣碎的工夫最為磨人,他回頭含情脈脈地望著謝珩。
李稚道:“今日皇兄召你入宮,聽說聊了一個下午,你們聊了些什麽?”
“一些家常話罷了。”謝珩自袖中取出一隻極為精巧的烏木匣,李稚的注意力立即轉移過去,探頭去看。
“這是什麽?”
謝珩望他一眼,揭開匣蓋,雪白的木絨包裹著兩枚交扣的羊脂玉佩,一看那道歷經歲月的溫潤光澤便知是價值連城之物。
“這是產自晉中西陵的子冶羊脂玉,為謝氏家傳之物,當年祖父與祖母在寧州初見,桃花渡水,贈玉為聘,兩年後二人結為婚姻,承璟四年,祖母身故,還葬於譙洲,祖父命玉工將這枚羊脂玉精心打造成一雙同心佩,寓意著千歲萬年,永結同心。”
謝珩將同心佩拆解開,將內裡的那枚遞給李稚,雪穗輕輕晃動,在紗籠前映出一片溫柔的影子,“無論身在何處,還如朝夕相見,心意相通。”
李稚伸手接過,小巧玲瓏的羊脂玉佩天然有一股暖意,入手絲毫不冰涼,他驚奇地看向謝珩。
“這是定情信物?”
“是。”謝珩道:“本是早該贈與你,中間無端耽誤了許多時日,但好在也不遲。”
李稚的雙眼亮得驚人,“子冶羊脂玉,北海浪中砂,聽說這是先漢道教長生不老方的兩種藥引,服金者壽如金,吞玉者壽比玉,說的就是這種玉嗎?”
謝珩點頭,“先漢早年,晉中西陵流傳著諸多道教長生的傳說,連皇帝都有吞玉而死的記載,這塊籽玉便是那時到了謝氏先祖手中,至於長生之說只是附會而已,它一直是作為傳家之用。”
李稚仔細看著手中那塊同心佩,他仿佛能想見多少代有情人曾佩戴著此玉,在桃樹下相約著白頭偕老,上天賜下美好的祝願,讓真情得以流傳至今,“或許那並非傳說,只是一代代有情人為了長相廝守,舍棄了長生,人間真情可貴,令人舍生忘死。”
李稚一瞬不瞬地盯著謝珩,眼神熱烈像是有焰火飄飛,燃燒盡世上的一切,包括他自己,謝珩望了他很久,終於沒忍住,伸手將他拉到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