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他已經走完了一半,他預感到自己恐怕很難走完剩下的一半,無論如何,他得提前安排好。
所有收到詔令的將士都在陸陸續續合流趕往崇極宮。將士們在還未攻下皇城時便心心念念地想著那座民間傳說中被稱為天子殿的雄偉宮殿,眾所周知,登天子殿封侯拜相是為人臣者的最高獎賞,那是要被寫進史書中的。這群血氣方剛的將士等不及要在天子殿中簇擁趙慎稱帝,今生有幸能夠追隨明主開辟天下,振奮六舉,建功立業,那該是怎樣激動人心的景象?
越來越多的人齊聚崇極宮大殿前,煙火繚繞的道場一下子變成了點將台,火把的光亮照透了雪花,原本漆黑的宮殿在那逐漸匯聚的光亮中慢慢展露出驚心動魄的輝宏全貌,令所有人都為之一窒。火焰照亮了歷代王侯將相所登臨過的皇宮大殿,也照亮了那一張張血跡乾涸的年輕臉龐,他們看起來大多不過是十多歲、二十多歲的模樣,不免好奇地盯著大殿前一隻隻螭龍煉丹爐。
“世子來了!”有人喊了一聲,眾人渾身一凜,紛紛朝一個方向望去。
李稚恨不得立刻見到趙慎,沿途把馬騎得飛快,清涼台家家戶戶早已逃空,他們一行人從其中穿梭而過,馬蹄聲在黑暗的雪地中砰然濺開,一聲聲輕快地仿佛是落踏在他的心中。極目所見的遠處,原本發黑的皇宮逐漸亮起來,遙映著漫卷風雪,像是盞從中心被點亮的青色燈籠,一抹孤獨的光華飄在空中,空靈又幽然。
李稚正亢奮,也忽然不知為何,一直注視著那抹淡青色的幽光,腦海中倏然又劃過剛剛那張黃紙上的所寫的四個字,“萬勿入宮。”心頭莫名一跳,正好右側街巷衝出來一匹純黑色的馬,他猛地一把勒住了韁繩。
一聲淒厲無比的馬嘶響徹街道,李稚用盡全力拽住韁繩,這才堪堪穩住身體,還未看清來人是誰,就聽見孫繆驚喜的聲音響起來,“孫荃!”孫繆忙朝著渾身戒備的李稚喊道:“沒事!是我弟弟!”
還未來得及破口大罵的孫荃一聽這聲音,“哥?!”他不久前剛得了趙慎的命令要去追趕護送李稚的孫繆,結果剛一出皇宮就撞見了人,把他也嚇了一跳,急忙把快甩出去的鞭子啪的收回來,阻止了身後將要合圍上去的士兵,激動地喊道:“哥,你怎麽在這裡?”
“我們沒出城,回來了!”孫繆顧不上寒暄,大聲問他道:“世子殿下人在哪裡?我們要去找他!”
“世子在皇宮崇極宮中,他召集了將士們商議大事!”
他話音剛落,李稚已經甩振韁繩繼續往前飛奔,孫荃不由得追看過去,他還沒能認出來對方是誰,孫繆也不管他了,直接與蕭皓一起去追李稚。孫荃忽然用力一拍腦袋,“小殿下!”那也不用繼續找了,連忙調轉馬頭跟緊他們。
一行人騎馬飛奔一路,終於來到皇宮外,正門已然被破壞,七八個士兵正在奉命修理,李稚一見沒辦法騎馬進去,立刻翻身下馬往裡衝。那將士一見孫荃亮了廣陽王府的玉牌,便沒有攔他們。
李稚一邊迅速迎著風雪往前跑,一邊腦海中不停地閃過那張黃紙上的字跡,四個字開始翻來覆去地在他的腦海中攪動,皇宮中陰沉沉的天幕傾壓下來,他心中的不安莫名強烈起來,那沒來由的心緒不寧強烈地催促著他,快一點,再快點,腳下越來越快,乃至於連孫繆這種習武之人只因為遲了一步翻身下馬,差點都沒能跟上他。
孫繆不解李稚為何跑這麽快,蕭皓卻敏銳地察覺到異樣,“出事了嗎?”
李稚自己都說不上來,一時也沒回答他,他隻想快點見到趙慎,確認他是否安然無恙。幾人迅速地穿過廬天宮,往崇極宮的方向飛奔去,前方是宣武大殿,那是皇宮中地勢最高的宮殿,站在台階上能夠遙望見崇極大殿前的道場,李稚隻一眼便看見那最高處的台階上站了一道熟悉的黑色身影,對方也剛好回頭看過來。
隔得實在太遙遠,風雪又緊密,李稚還未看清他的樣子,忽然間整片天地被一點光射透,仿佛有人在風中吹了一聲短笛,在崇極大殿最深處起,白色的一點光如珠子般裂開,所有將士都站在那片長四千步,寬兩千步的空地上,沒人來得及反應,刹那之間,白色焰火便衝天而起,他們的身影淹沒在白光中,風雪將那毀天滅地的一瞬拓成了永恆,伴隨而來的是驚天動地的轟然巨響,李稚的瞳仁驟然放大。
“硫二兩,硝二兩,炭數兩。右為末,拌刀。掘坑,入藥於罐內與地平,將熟火一塊,彈子大,下放裡內,煙漸起。”——《太上聖祖金丹秘訣》
在這之前,那只是煉丹術師在尋求長生時意外發現的一個秘密,沒有任何人意識到到它們的用處,也不會專門花費工夫去鑽研,相較一般的火焰而言,它太過暴烈,也太過憤怒,充滿了捉摸不透,對長生不老沒有任何益處,但見證過那抹奇異神跡的皇帝卻堅信這是上天降下的預示,數十年來,他命道士在深宮中研究這終極長生的秘方。
深宮燈影中,頭髮花白的道士親手將黑火的秘方獻給了皇帝。道士的神秘低語、日日夜夜熊熊燃燒的巨大丹爐、皇城上空不斷吞吐的濃烈黃煙、不斷飄落的灰色礦粉與偶爾爆發的沉悶巨響,在十三州的上空描出一副血腥殘暴的王朝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