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沒有任何語言可以安慰的了。靳劭用他幽深的眸子無言地望著沈括，照樣把手按到他背後，拍了拍。

　　沈括沉默了一陣子，調整好了情緒，拂開靳劭的手，道：“沒事了。讓你看笑話了。”

　　“沒有，這是人之常情。誰都想活，這沒有什麽好笑話的。”靳劭搖頭，表情嚴肅，“你們村子是因為出了你和你爺爺這樣的奇跡，其他的地方卻未必能有你這裡這樣的好運。四個月過去，一萬人也要吃成幾百人了。所以，你要做好見到一些……那些場面的準備。”

　　“他們真的會……”沈括眼睛瞪大到一半又不再繼續吃驚下去了，相對來說，在末世也幾乎餐餐吃飽的他幾乎是沒有資格提出那樣的問題的，那也太做作。

　　“我知道了。”沈括低下頭。過了一會兒，他還是忍不住微微抬起一點頭，眼睛瞥向靳劭，“你說得這麽肯定，是因為你已經見過了嗎？”

　　“嗯。”靳劭抿著唇說了一個字。

　　此話一落地，兩個人都沉默了。

　　沈括插著手看著地面。

　　沈爺爺這所房子也建了有些年頭了，地上鋪的瓷磚之間難免會有一些裂縫。他記得以前，自己來這裡的時候特別討厭夏天，因為一到夏天，沈爺爺院子裡的樹上會有知了連著叫一整個夏天不說，這些建久了了瓷磚縫裡還會爬出一隊一隊的小螞蟻。他夏天愛吃西瓜，吃過之後地上總是會爬來一堆一堆的螞蟻。

　　其實也不只是螞蟻，鄉下農村，熱鬧得很，什麽雞鴨狗豬，鳥獸蟲魚不多。還有老鼠蟑螂，更是多得很。那時他總是嫌吵。有時候氣急了，也賭咒，恨不得這些玩意兒死光光。

　　然而到了現在，那些東西真的死光了，地球被植物重新佔領，地球上的動物只剩下人類還在孤獨地掙扎，沈括才感到深深的孤寂。

　　到了夏天，真沒有了知了出來煩人，他都覺得日子過得虛幻。

　　“你說，”沈括看著空蕩蕩的地面，“那些科學家，生物學家，會在這種時候為了生物多樣性，或者，什麽別的原因，還養著一些別的動物嗎？”

　　沈括問完這個問題，自己都笑了。

　　“我是不是很傻，我也太聖母了，這個時候連人都養不活，人都只能餓死，怎麽可能還有人養別的動物。”

　　“有。”

　　“是吧，我就說，我——啊？真的有啊？”沈括愣住了。

　　“真的有。”沈括一愣一愣的樣子看得靳劭手心發癢，他忍不住想伸手揉揉他的腦袋或是什麽。但是伸到一半，他又強行給自己變了個軌跡，改為摸了摸自己的頭髮。

　　沈括又不是他的什麽後輩，他這麽動手動腳算什麽。

　　“主要是小白鼠，”靳劭摸著自己的腦袋，“那些搞生物實驗的要用到活體，總不可能拿人做實驗吧？所以小白鼠還是得養著。不過也養不了多少，他們研究所的人確活體實驗目標缺得要死。”

　　“啊……”沈括忍不住發散思維了一下，“那你說，他們會不會偷偷拿活人做實——”

　　沈括話才說到一半就被打斷了：“你不要亂說。”

　　靳劭的表情分外嚴肅，他虎著張臉看過來的時候沈括險些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小學時代看到班主任，心跳都停了一拍。

　　“你以為那些科研人員頂著幾千萬人的壓力做科研是那麽輕松的嗎？全世界的人都餓著，別人都不敢下床，他們卻頓頓吃飽，你以為他們這樣真的很輕松嗎？他們做不出成果的時候你知道那些群眾的目光有多可怕嗎？都說謠言殺人，他們是頂著刀劍在背，戰戰兢兢地為人類的未來拚命。我希望你以後不要這樣輕率地說這個了。”

　　第60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抱歉，我為我的輕率道歉。我沒有侮辱科研人員的意思，我知道他們是人類的希望，我知道，我，我只是……我……”沈括語無倫次地解釋著，但是找不到能為自己辯解的理由。

　　最後，他長歎一口氣，低下頭承認：“對不起，我的確在心裡怪過他們。”

　　怎麽可能不心存怨怪——對於沈括他們這些被基地市放棄的人來說。

　　就算沈括他們村另有了活下來的法子，但是要是沒有呢？要是沒有沈括這個意外，他們要麽在食物吃盡的時候全村人都餓死，要麽變成食人村，多掙扎幾個月，然後繼續迎接餓死的命運。

　　又怎麽可能不怪？

　　沈括情緒抑鬱地看著地面。

　　一隻手搭在他肩上。

　　“抱歉。”靳劭的低語聲從耳邊傳來，“是我反應過激了，我每次遇到這種事就控制不住自己。這不是你的錯，你不用道歉。該道歉的是我。”

　　沈括側過頭，看到靳劭皺著眉頭，苦惱地看著自己，“我……我不知道怎麽和你說……我的哥哥就是基地市裡的一名科研人員，他為了研究日夜難以入睡，掉光了頭髮，市裡的公民們卻總是傳一些對他不好的傳言……”

　　“所以我，抱歉，我總是對類似的話語產生過激的反應，剛剛我差點把你當做那些無所事事的市民。”

　　他看著沈括略帶疑惑的眼睛，解釋道：“你有資格對科研人員提出怨恨，因為你是被放棄者，可他們沒有，因為我哥哥他們拚死拚活地做研究，正是在為了他們的未來做努力。”

　　唉。

　　沈括還能怎麽樣，當然選擇歎一口氣，然後原諒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