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麽回事,他腦海裡閃過靳劭在凌晨四點一個人坐在門口削木頭玩的場景。他記得靳劭一刀一刀,把一截木頭削得跟個鬼似的,那手是怎麽看怎麽笨。
靳劭丟了刀,臉色一正,擰著眉頭盯著他的手:“剛剛不算什麽,接下來才厲害了,你忍著點啊,我給你摸摸骨——”
話還沒說完,沈括就跟被擼了尾巴的貓似的“嗷”了一聲,接著收獲靳劭的一個腦瓜崩兒。
“叫什麽呢,我還沒下手。”靳劭道。
沈括尷尬地扯了扯嘴角,一臉緊張地看著自己的手。
“唉。”靳劭歎了口氣,搖搖頭,彎腰撿起刀,把他袖子割下來一段,直接塞進他嘴裡。
“別咬嘴巴了,都出血了。”說著,他不管不顧地直接上手把沈括整隻手的手骨摸了一遍。
“這裡疼得最厲害是嗎?”靳劭輕輕按壓了一下沈括肩部關節處,沈括一雙眼頓時瞪得有兩倍大,嘴裡被碎步堵著他也說不出來,又緊張自己的手緊張得厲害,連頭也不敢搖,隻一個勁地“嗚嗚嗚嗚”。
“這樣痛嗎?”
“嗚嗚!”
“那——這樣呢?”靳劭猛地一用力,把他骨頭正回去,被舉著的手也終於得以放下了。
“嗚嗚嗚!”大佬,饒了我吧!沈括疼得淚花都出來了。
靳劭放過他,抹了把自己額頭上的細汗,一手給他托著手,一邊道:“脫臼我給你正回來了,剩下的應該只是一點扭傷,你托著手別動,我給你固定一下。”
等給他處理好手,靳劭幫他穿上新拿出來的衣服,這才擰眉看向不遠處那座同樣豎起高高圍牆的城市。
三號臨時基地,離基地市最近的一個臨時基地,也是這一片區人最多的一個臨時基地。
這裡離基地市只有三十多裡路,來去的路上是一片暢通無阻的楊樹林,連馬路都還保存著三分完好,交流極為方便。
事實上,兩個城市之間的交流也極多。靳劭以前還是機動隊隊長的時候,常常過來給這裡的住民發放物資。這裡與其說是一個獨立的臨時基地,不如說是基地市2號。
靳劭以前被逐出的時候只是路過了城市外,並沒有進入。因為這裡得了基地市的令,不準收留他。
他背著行李拎著一把槍路過的時候,圍牆上人影憧憧,那些人就那樣,無聲地看著他,看著孤身走進那座宛若巨獸之口的竹林。
此刻,他回來了,他們依舊是這麽安靜。
第84章 死城
三號基地市面向竹林的大門是不開放的,靳劭拉著沈括剩下的一隻手,繞到了城市的另一面。
三號臨時基地大門緊閉,因為供能不足也早就斷了電,臨近傍晚的城市依托著冬日太陽的最後一點余暉,安靜地屹立。
一腳踩在一隻被風吹得飄起的塑料袋上,靳劭仰起頭,深深地凝視這座被圍牆護住的城市。
沈括小聲問他還要不要敲門。
作為他們到達基地市前的最後一站,靳劭之前曾這樣和他做保證,這裡不會變成屠夫的煉獄場——“除非基地市也活不下去了”。
然而這才過去不到三個月,基地市裡的食物至少都還能堅持一年。既然基地市還能堅持,這裡也就不應該會被放棄。
同樣是普通的人民大眾,基地市的人沒道理隻給基地市裡的人發放糧食而不顧這裡的人。這裡和其他臨時基地不一樣,這裡離基地市那麽近,連馬路都還保持著三分完好,隔幾天派人來回一趟沒有任何難度——相較那些因為離得太遠,送物資的路途危險重重而被放棄的臨時基地而言,這個臨時基地是基地市的親兒子。
它沒有被放棄的理由。
沈括也想不到這裡能有什麽被基地市放棄的理由,但是從大門上方傳來的濃濃的腥臭味提醒他,裡面和他之前造訪過的十三個臨時基地一樣,變成了地獄。
沈括他們六天前從村子出發,按照靳劭憑記憶畫出來的路線圖,一一拜訪過了所有靳劭標出來的臨時基地。
這些臨時基地都是當初靳劭來時遠遠觀望過確定裡面還有活人的。一共十七個臨時基地,只有三個還保持著基本正常,還沒有發生食人事件。
那三個臨時基地無一不是比較偏僻落後的城市,人口稀少,而且剛好碰上城市裡有大型食品加工廠之類的情況才撐了下來。
但是沈括他們去的時候,那三個臨時基地也已經到了最緊張、最一觸即發的境地,絕望把人逼上了絕路,人人心裡藏著魑魅魍魎,道德與文明到了崩壞的邊緣,沈括他們是一路打過去的,把人打服了才敢拿出糧食。
夜裡二人也不敢在城市裡停留,只有遠離了人類的基地,進了叢林,才敢拿出車躲進車裡小憩。
他們日夜不停地趕路,一路看到的臨時基地的慘狀讓人心裡沉重到麻木,此時身心都已經疲憊到了極點,接下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所以靳劭才建議把這最後一個停靠點當作一處休息地。
他料想這裡氣氛應該還算輕松,沒有基地市的高壓法令,又是基地市的親兒子,基本的生存物資不會缺,憑著食物和自己這張臉,帶著沈括在這裡休息一晚不會有太大的困難,他和三號基地市的市長還是有點交情的。
誰能想到,現在恐怕等不到他用上他的交情了。
種種心思閃過心頭,他專門選擇在這裡做最後的休息,未必沒有要在這群冷眼旁觀之人面前好好出口氣的意思。至少要讓他們看看,他們是如何白眼狼,而自己又是如何以德報怨,不計前嫌。他已經準備好了看到那些人驚訝、心虛、懊悔的目光,然而,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