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劭覺得自己的肺一定已經爛掉了。
他再一次一頭撞上一棵樹的樹乾,巨大的樹給他撞出個洞來,他血淋淋的額頭上不過是更紅一些。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頭怎麽能這麽硬,他想自己要是這次不死,一定可以去申請一個“世界第一鐵頭”的稱號了。
可是他再不怕死,再什麽都敢撞上去,前面還有千千萬萬棵樹,他還能撞多少棵樹?四周密密麻麻的藤蔓和樹枝仿佛邀約一般伸向他,無窮無盡,無論逃多久,跑多遠,那些追逐都不會停下。
靳劭的步伐終於踉蹌了一下,就這半秒的時間,就有無數枝條爭先恐後地湧向他,像是迫不及待搶食的饕餮惡鬼,迎向他們的盛宴。
“沈括——”
沈括聽到靳劭在叫他。
“我在,我在。”他渾身一激靈,連忙應道。
“我等下能堅持兩秒不動,你準備好回去……一個&*¥#……你能做到麽?”
“能啊,我能。”沈括沒有聽清他後面說的是什麽,只知道流著淚應是。
“好。”靳劭艱難地咳了一聲,掙扎著衝破前方的千萬層束縛,“我數三聲——”
“三——”
“二——”
“一——”
纏上來的萬千條枝條都被無形的空氣擋在外面,在這個植物突然變得擁擠的叢林深處撐起了一個小小的空間。
顧不上靳劭身上的傷,沈括抓緊了靳劭的肩膀,兩隻腳也死死勾在了他的腰上。
但是一股比他那點力氣大出十倍百倍的力量瞬間就將他從靳劭那千瘡百孔的身體上扒了下來,在他驚駭欲絕的目光中,一隻不知何時出現的巨大藤蔓破土而出,纏住靳劭的身體拖向地下,然後他眼前的視野變得一片黑暗。
“靳劭——不!!!”
在兩個空間的轉換間,光怪陸離的景色中,沈括突然聽懂了靳劭那句他沒有聽清的話。
他說,沒了我,一個人去京城,能做到麽?
第102章 胖揍
“你好啊,小朋友。”翟伍百無聊賴地坐在鋪著毯子的地上,箕踞著腳,含糊不清地向突然出現的沈括打招呼,嘴角還叼著一枚小餅乾。
沈括冷冷地掃過他不動聲色地把剩下的餅乾揣回兜裡的動作,沒有管他哪裡來的吃的,隨意丟過去一個威脅他老實點的眼神,然後走到一邊,開始從豆莢空間裡拿出一樣樣物品,然後又皺著眉頭一臉不滿地收回去。
翟伍不知道他突然回來是什麽情況,疑心他們是已經逃離了追捕現在回來監視他來了,於是有心展示一下自己的老實無害,認認真真地縮在毯子的一角啃著餅乾,並決定一點眼神都不打算往沈括那邊掃。但是沈括那“哐”地一下變一輛大卡車,看幾秒,收回去;“哐”地一下又變一輛小汽車,看幾秒,收回去;“哐”的一下又變一輛山地摩托,看幾秒,又收回去的操作,就算翟伍有心裝瞎子,也不由把好奇的目光投了過去。
沈括一張臉冷肅地像是結了冰,一點表情也沒有,然而他的眼裡又燃著熊熊的一把火。這把火從心底最深的地方蔓延出來,把他未經事的的猶豫,躊躇,軟弱,膽小,逃避,統統燃成了灰燼,他現在無處逃避了。
因為靳劭沒了。
靳劭是強行推著他前行的手,逼他與真實的世界面對面,也是他逃避現實的牆,替他擋去了一切外來的殘酷。
在他到來後,沈括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從一個守著孤村避世的軟弱膽小的一個村子的村長,變成了一個試圖為改變人類現狀做點什麽而走出來的,仍然軟弱膽小的普通稚嫩青年。
腦子空空敲一下能聽見響聲知道沒熟的那種,會為了一點沒有著落的自戀的感情失魂落魄試探來試探去的那種,只知道跟著人走沒了領路人就會不知所措哇哇哭著叫大人的那種,小年輕。
他今年十九了,再過幾個月,二十歲生日就要到來,但是他的一生這十九年風平浪靜,順心如意,遇上坎坷無有不順利度過的,外面套了個成年人的殼子,在沙子裡滾了滾,看似已經磨礪出了一層薄薄的脆弱的成熟傷疤,然而輕輕揭開這層殼子往裡一看,裡面坐著的仍是個不知所謂的孩子。
他不會替自己做重大決定,不敢替別人做決定,遇到事情要麽聽天由命,要麽哭號著期盼有救世主從天而降,替他披荊斬棘。靳劭逼著他走一步,他就走一步,如果靳劭不來,也許他就會呆在那個小小的村子直到人類滅絕,因為他的內心怯弱,迷茫,本質上還只是個未經風霜的小屁孩。
靳劭逼著他認清了自己的責任,推他出來,但是也一路替他遮風擋雨,他在靳劭的“威逼利誘”下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有靳劭為他背書,他不用擔心自己做出決定後有什麽不可戰勝的困難,因為這些困難,靳劭都替他解決好了,他只需要跟著靳劭的引導,小心翼翼地朝前方未知的世界探出他稚嫩、敏感的觸須,慢慢前行……他一轉身就可以看見,靳劭總在背後看著他的。
然而,靳劭沒了。
不知怎麽,他想起他年幼時蹣跚學步的記憶。他天生學步晚,是接近兩歲時才正式學會的走路。他三歲就被父親接回了,按理說被爺爺養過的那點事早該忘了,但是他固執地記得自己是爺爺養大的,因為他的腦海裡總是浮現那位老人蹲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對他張開雙臂,對他說:來,小括,別怕,到爺爺這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