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陸星時問。

　　對方抿唇不語，但陸星時清晰地聽到了母親的心聲。

　　【他連我都不願意見了，怎麽可能還想見你？】

　　【一個偏執陰暗的活死人，若是看到肖似自己的年輕兒子，還不知又要憤恨吵鬧成什麽樣子，最後收拾爛攤子的還是我們……】

　　【我已經受夠了，被困在這裡就夠難受了，我可不想再聽那個老家夥繼續發瘋了！】

　　陸星時沉默了片刻，開口道。

　　“不必讓他知道我來過，我趁他睡著時看一眼就好。”

　　太后殿下還想繼續反對，但對上陸星時冰冷強硬的目光，她下意識打了個寒顫，半晌才囁嚅道。

　　“如果你執意如此……那跟我來吧。”

　　04

　　在昏暗的臥室裡，陸星時終於見到了三年未見的父親。

　　陪同一起進來的有他的母親和一位侍女，當侍女將厚重的窗簾拉開一半，朦朧的晨光透過白色的紗簾照射進室內，映亮躺在床上沉沉睡著的男人時，陸星時愣住了。

　　他差點沒認出這個人是誰。

　　對方躺在鋪著潔白床褥的大床上，嘴唇比白色的床單還要蒼白，臉上泛著不正常的青黑。他的臉瘦得只剩皮包骨，深深陷在軟枕裡，乾癟皮膚上的皺紋像是蜿蜒的溝壑，鬢角的白發乾枯得宛如雜草，沒有一絲光澤。

　　雖然室內通風系統一直在高效運轉，陸星時還是聞到一種若有似無的古怪味道，沉悶而壓抑，讓人無法呼吸通暢，後來他才明白：這就是腐朽衰老的味道。

　　陸星時盯著床上讓他倍感陌生的蒼老男人，良久才輕聲道。

　　“我三年前見他時，他還不是這個樣子。”

　　諾奧帝國是個極其注重精神力強度的國家，選拔的帝國繼承人也都是高精神力者，陸星時是這樣，他的父親也是這樣。身為高級精神力者，他們的壽命比普通人更長，衰老也會更緩慢，在陸星時以往接觸的人中，還未有過如此衰老和虛弱的高級精神力者，如此油盡燈枯的衰敗狀態，不應該在三年間就惡化到這種地步。

　　他的母親點點頭，用司空見慣的平淡語氣回答道：“他老得很快，比普通人類還要快，他沒法接受這樣的自己，才不願見你們。”

　　“為什麽會這樣？”陸星時皺起眉，“和他的病有關嗎？”

　　他知道父親患有罕見的疾病，但那種疾病只會讓他的精神虛弱，注意力渙散，無法專心處理政務，卻沒聽說會讓肉/體也遭受這麽嚴重的磨損和衰老。

　　他的母親模糊地“嗯”了一聲，但陸星時清晰聽到了對方的心聲。

　　【禦醫說是和疾病有關，我可不信……皇室其他幾位高精神力者沒有病，最後幾年的衰老速度不也飛快？】

　　【年輕時比其他精神力強者都要強，但年老時，就會比所有高級精神力者衰弱得更快，這就是力量的代價。】

　　【還好我沒有陸家血脈，不會被這種奇怪詭異的體質影響，還可以健健康康再活幾十年。唔，星時也是高級精神力者，也許他會走上和他父親一樣的道路吧。】

　　【但又能怎麽辦呢？這個家族覺醒了高級精神力的人就要面對這種風險，就是可憐了蘇可那孩子，他後半生也要像我一樣，繼續服侍這樣一個醜陋可怕的老不死……】

　　太后殿下突然抖了一下身體，一種無形的寒意讓她倍感恐懼，但她不知這種恐懼的威脅來自何處。

　　她悄悄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發現陸星時只是沉默地注視著床上的人，眼底的眸光幽深晦暗，像是無底的深淵。

　　房間裡安靜得近乎窒息，良久，陸星時緩步上前，將父親乾瘦得幾乎沒有重量的一隻手放進柔軟的被子裡，又幫對方輕輕掖好被角，轉身離開了臥室。

　　05

　　陸星時很快返回了皇宮。

　　他按部就班地處理政務，接見大臣，一絲不苟，肅穆威嚴，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

　　沒有人知道他去過伢星的事，也沒人發現這位效率極高的統治者在批改文件的間歇，會有短暫的走神。

　　晚上，陸星時靠在臥室的床頭，又習慣性地從身側那摞相冊中抽出一本。

　　那本宮廷影集在他前往伢星之前已經重新交給了宮廷大管家，被對方穩妥地收進了庫房裡，等新年來臨時才會再度取出。陸星時知道蘇可看過那本影集，但他不確定對方是不是和自己一樣，看出皇室家族某些人的衰老速度和程度快得不正常。

　　也許他並未發現吧。陸星時想。

　　身為不死種族，他們對人類壽命的變化並不那麽敏感，至少不會像自己這樣格外在意。

　　他低頭看向手裡的那本相冊，發現這是他和蘇可結婚第一年時留下的影集，裡面的照片都是二十年前的了。

　　他一頁一頁翻過，看著曾經的回憶在眼前慢慢鋪展開歲月的畫卷。那時的蘇可還是少年樣貌，自己也比現在更加意氣風發，兩人站在一起，就像沐浴在冉冉升起的朝陽光輝中，臉上洋溢著對未來美好的希冀與期待，眼底的光芒也格外明媚和璀璨。

　　他看完了這本，又根據時間順序找出下一本，繼續看了下去。

　　數年的光陰，在指尖的翻閱中流淌而過，少年慢慢長大，眼中的光輝依舊明耀燦爛，而站在他身邊的男人，雖然容貌變化不大，但只要仔細觀察，就能察覺時間在他身上留下的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