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說,“生老病死,是所有人類都要經歷的事,也是不可更改的客觀規律,這沒什麽需要懼怕的。”
這並不是嘴硬逞強,而是陸星時一直以來的觀念與態度。如果他是個怕死的人,當年他就不會衝在星際戰場的最前線;他也知道衰老不可避免,所以才格外珍惜現在,力求在青春的時候不留遺憾。
蘇可張了張嘴,他想說點什麽,但話到嘴邊繞了個圈,最後只是“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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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陸星時做了一個夢。
一個混亂而可怕的夢。
夢境裡的畫面全都是壓抑的黑白色,他夢見自己去探望病重的父親,對方躺在鋪著灰白床單的大床上,臉色灰敗,面容枯槁,皮膚松弛皺巴,宛如一顆失去了水分的乾癟果實,散發出一陣陣腐朽潰爛的惡臭。
他上前一步,想仔細看一看父親的臉,卻悚然發現:躺在床上的人,竟然就是自己。
“蒼老的自己”就這樣病懨懨地躺在空曠冷清的房間裡,身邊沒有一個人,孤獨的寒意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讓他感覺骨縫裡都滲出了駭人的涼意。
畫面突然一轉,陸星時發現自己躺在水晶棺材裡,這似乎是在舉行下葬儀式,一層層的黑土潑灑上他的棺柩,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慢慢被埋葬在墳墓之下,直至不見天日。
但他的視角還能看到地面上的情景,就像一個漂浮的幽靈,他看到面目模糊的人們圍攏在他的墳墓前,一個接一個獻上哀悼的花束。
然後,他看到了蘇可。
那人是這個黑白世界裡唯一的亮色,烏發紅眸的青年手持潔白的花束,俯身放在他黑色的墓碑前。對方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不悲不喜,仿佛只是來簡單地道個別。
——謝謝你陪我度過一段快樂的時光,這段旅程我很喜歡,也很享受,但也只能到這裡了。
他摯愛的戀人說。
——你的人生已經結束,我的還沒有,就到此為止吧,我要繼續去找尋新的幸福和快樂了。
蘇可說完這些話後,輕盈瀟灑地轉身,一位面目模糊的身影向他伸出手,蘇可笑著挽住對方,兩人親密地依偎在一起,儼然是熱戀的情侶,一起走向霧蒙蒙的遠方。
夢裡的陸星時想追上去,卻怎麽樣都邁不開腿。一股來自棺柩的無形力量拉扯著他,要讓他拉入地底之下,強迫他無知無覺地沉睡在黑暗裡。
不,別走,小可。
他拚命地想要對抗那股力量,卻毫無作用,只能眼睜睜看著蘇可和他的新戀人越走越遠。
求你了,別走,別走。
小可!
陸星時猛地從夢中驚醒,他劇/烈地喘著粗氣,渾身都是冷汗。
“你果然不太對勁。”
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陸星時回過頭,發現蘇可根本沒睡,他正盤腿坐在床上,靜靜地注視著他。對方眼中沒有一絲笑意,聲音嚴肅而凝重。
“陸星時,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07
陸星時沒有遮掩,坦白了一切。
其實他本來也沒想隱瞞,二十年來的相處,他和蘇可早已是無話不談的靈魂伴侶,自己的任何困擾和煩惱都可以向對方訴說。陸星時原本想找個合適的時機再告訴蘇可,結果蘇可太過敏銳,一下就識破了他的反常。
“……我不怕衰老和死亡,但我害怕要因此和你過早的分開。”
講述完自己在伢星的見聞,以及自己家族體質的隱患,陸星時緩緩道:“我不想讓你看到我老去後的醜陋樣子,也不想拖累你陪我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但一想到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要縮短很多,我的後半生可能再也沒法見到你,我就……很恐懼。”
是的,難以言喻的恐懼。
二十年前,他可以坦然地與蘇可訣別,笑著祝福他找到新的愛人,擁有一段更快樂更美好的人生;二十年後,他卻因為在夢中看到那樣的“未來”而悚然驚醒,深深後怕。
或許這就是人性的貪婪,彼時他隻淺嘗到一點愛情的甜蜜,便覺得這縷甘甜的余味就是愛情的全部,足以慰藉自己一生;而現在,經歷了二十年的朝夕相處,陸星時才明白擁有一位靈魂契合的伴侶是多麽的幸福美好,這份感情早已成為他人生的必需品,就像是魚離不開水,呼吸需要空氣,他根本沒法放手,也舍不得放手,除非死亡讓一切戛然而止。
“我現在真的很矛盾。”陸星時苦笑,“你會討厭這麽自私的我嗎?”
蘇可沒有表現出反感,但也沒有說安慰的話,他沉默了一會兒,慢吞吞道。
“本來我想等我的能力晉升,可以將你帶回我的世界後,再告訴你的……但既然你已經這麽苦惱,我就直說了吧。”
他頓了頓,很認真地看向陸星時,用一種非常鄭重的語氣說。
“星時,如果你願意,其實你可以轉化成血族,像我一樣成為永生者。”
不出蘇可的所料,對面的人果然愣住了,他繼續說道。
“像我這種由母體孕育出的血族,其實是我們這個族群中的異類。在我們的種族裡,只有極少數極少數的女性可以繁衍後代,大部分的血族並非生來就是血族,他們中的很多人原本其實是人類,是經過特殊的轉換儀式,才變成的血族。”
“那種轉換儀式叫‘初擁’,轉化的過程很痛苦,只有意志極其堅韌的人才能承受,而且轉化不可逆,一旦你成為血族,就再也不可能變回人類,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