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刻出神了一會,合手行禮:“我曾聽他說過,您歷經過雷劫,那這飛升之劫,當真九死一生嗎?”
觀琦在海風裡佇立了一會,背過身去,語氣硬邦邦:“那是自然。”
他眯著眼睛眺望地平線上冉冉升起的太陽,再怎麽努力眺望,左眼也看不見一絲光亮。雷劫給他的不止盲左目,還有更致命的。
“可是,我曾見……”
“你要說的是天鼎帝都裡的,是嗎?”觀琦打斷他,“我來之前已經知道了。帝都龍脈之上,世間所有妖怪妖力削弱,雷劫也受影響減弱。何況梧桐妖飛升,集結了大批天下出類拔萃的修士的防禦屏障。這樣的例子很少,即便如此,那樹妖最後也被劈得差點外焦裡嫩。遑論最後,你還祭了一顆珍貴的無情珠抵擋天雷。”
周刻的手攥緊。
“不是每一隻妖怪都能修煉到飛升。修煉之路漫長而苦不堪言,沒有天生靈根,沒有充沛靈氣,芸芸眾生大多結束在飛升之前。”觀琦沐浴在陽光下不知暖,“我苦修千年,才堪堪觸碰到那條臨界線。小六卻不一樣,他志不在飛升,千年遊蕩閑走,卻反而有這機緣。或許那些機緣,賴你所賜。”
這話讓周刻通身過電一樣難受,他搖著頭自嘲:“我賜了什麽,八苦為重?”
觀琦走過來撩衣坐下,默了片刻才開口:“還有,飛升途中有淨化。洗髓濯魂,剔除累贅的人間七情六欲,忘卻而新生。這個,你知道嗎?”
這回換周刻站起來背過身,不讓人看見他眉心隱隱約約的印記。
“我知道。”
觀琦有些驚訝:“你從哪知道的?”
“親眼所見。”周刻閉上眼,“您是親身經歷過,想來更刻骨。”
觀琦自嘲:“我不過捱到第四道天雷,還不到那最後關頭。”
他從乾坤袋裡摸出一壺酒,自斟自飲自笑:“不過也是親眼所見。”
周刻愣住。
“修煉太苦,我自己堅持不住,和一匹狼一起修煉。”他一邊喝,一邊屈指敲酒壺,“他渡過了劫數,我沒有。”
小道士轉身而來,心魔帶來的焦躁淡化,代以那酒香裡的蒼涼。
觀琦掩著左眼看杯中酒,輕描淡寫地搖晃杯裡倒影:“我用這隻眼目送他離去,不勝感慨。”
陽光普照之間,安靜持續了一陣。
“五哥,”小道士開口問,“你後悔嗎?”
“有什麽悔的?飛升是自古以來無數修士、妖怪的理想。人說朝聞道夕死可矣,我一直想看看仙道上的風光,縱使敗過一次,這份渴慕之心也沒有湮滅。”
“只不過是少了一份熾熱。”觀琦飲盡倒影,垂眼看自己空空蕩蕩的指間輕笑,“我視情為劫,跨過即可,僅僅如此。”
周刻靜了許久:“潛離……不一樣。”
“是不一樣。”觀琦合了手,“可是雷劫不管他一不一樣。待時間到了,它照樣劈下來。捱得過,仙道浩渺,剔除塵世或許也是新生。捱不過,好一點如我,閉關個六百年,壞的莫如身隕魂飛魄散,不再有輪回來世。小六無心飛升,可他已經走到了這裡,後退無路。”
“你既知道,想來明了沒有多少選擇。”
周刻蜷起手指,指尖觸碰擁抱蹂‖躪過的溫度仿佛還在。
“不是還有另外一種嗎?”
甲板上忽然傳來一個嫵媚的女聲,這弟夫和那五舅子都給嚇了一跳。周刻循聲而去,看見船頭站著個青衣妖嬈女子,頭上盤著一尾呼呼大睡的小青蛇。
“夜闌?”觀琦懵逼過後不悅,“你偷聽我們講話!”
青衣女子理了理鬢邊發絲,一舉一動說不出的風流婀娜,一笑春色無邊:“你們說的太大聲了,妾身不小心聽到了嘛。”
周刻不知道她是誰,也不在意她的身份:“你說還有什麽?”
夜闌笑:“若不願飛升,折掉修為不就好了嗎?他折損你努力修煉,相伴到壽命盡頭就是了,這樣多好呀。”
“……”
一陣寂靜,五哥和弟夫一起怒了:“好你個頭啊!”
“哎呀別那麽凶嘛,真可怕。”夜闌掩袖,一雙眼流轉生輝,“妾身不過就是補充個選擇,相較不知生死的飛升,退一步更保險嘛。”
這時船尾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夜闌眼波一轉,迅速地摘下了腦袋上的小青蛇朝周刻拋去:“小白!把你弟接好了!”
那盤成一坨的青團子朝著周刻的面門撲來,他下意識地伸手接住,那邊夜闌已經縱身一躍跳進了海裡——下一秒,一條巨大的青蛟尾巴拍打著海水緩緩沉下去。
觀琦噓了一聲:“別說你見過她的人形。”
周刻:“?”
船尾的腳步聲一瞬拉近,老道士揉著眼睛左右張望:“咦,徒兒,你剛才有沒有看見什麽訪客?”
“……沒有。”
老道士狐疑不已:“我怎麽感應到了一陣妖氣?難道是我歲數漸長出現幻覺了?”
周刻張著嘴巴不知道說啥好,手裡的小青蛇就伸了個懶腰,噌的變成了俊秀少年郎。
少年睜開眼,一下子精神了,抱住他的脖子大叫:“大哥!”
周刻被這小蛇大變活人還掛他脖子上的現實震住:“……春山?”
郭春山簡直要喜極而泣:“大哥你終於醒了,我聽叔說了你以前的事,哦大哥!謝謝你這麽心靈手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