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啊,蓋因徐老從前是雕刻木像的匠人。商都裡有不少座廟宇,裡頭的神像大多是他翻修甚至重新雕的。”九月喂他喝水,老人家嘴巴合不攏,她拿了帕子小心地給他擦拭。
“我小時候那會兒,徐老還在百戲園裡幫忙,他從前還會馴獸,一人乾兩份活。聽其他人講,徐老年輕時遊歷到這兒來定居,風塵仆仆沒帶什麽財物,全身上下最值錢的就是懷裡的一隻漂亮小狗。他一個外鄉人想在商都裡立足,難得很。得虧他手藝好,一個人做兩份工,慢慢才掙出一分家業。”九月歎息,“徐老最喜歡小孩子了,我小的時候還經常得他的糖吃呢。原本看他身子骨硬朗,卻沒想到他在一回翻修神像的時候,從高處摔下來傷到了頭腦,一夕之間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周刻凝了眉,疑惑大妖怪和廟宇裡的神像有個錘子關系,一邊潛離看著卻似乎不在意這事兒,隻問九月:“昨天我們正撞見了這老人和一個年輕人。徐老得這個病,這副模樣持續了多長時間?那年輕人一直照顧著他嗎?”
“我想想啊……”九月喂完了水,“大約是六年前的事了吧。你們說的年輕人應是他的親人徐保,那是他唯一的依靠了。只是他現在估計也不容易,照顧徐老和養家糊口兩樁事沒有別人能給他分擔,旁人看見他,他要麽是在去幹活的路上,要麽便是在去找徐老的路上。”
說到這裡,九月連忙站起來:“對了,我得去跟人那說一聲,免得他找不到徐老乾著急。”
潛離耳朵一動,攔下了她:“姐姐不急。”
“怎麽啦?”
周刻聳聳鼻尖,也站著沒動。一縷妖氣從遠處逐漸向這邊逼近,沒一會兒萬花筒的店門就被一陣急促地敲起來。
“咦,誰啊?外頭都掛歇業牌子了。”
“我去開門。”周刻上前去開門,門外果然是昨天見過的那年輕人,對方看見他也是一愣。
小保拱手:“公子,你們有沒有收留一個老人家?”
周刻讓開腳步:“徐老在裡頭。”
小保一個箭步衝了進去,來到老人面前喊了一聲:“老頭。”
原本還樂呵呵流口水的徐老抬頭,一看見他便不高興了:“你誰哇?我不老。”
“我是你的家人。”小保半蹲到他面前,“我來帶你回家。”
徐老受驚嚇地從椅子上跳下來,像個孩子那樣躲到潛離身後,扯著潛離的袖子嚷嚷:“我才不認識你,你是人‖販子,神像,你替我揍他。”
小保要去捉他,一老一小隔著潛離鬧起了老鷹捉小雞的把戲。
“誒這……”九月和周刻在一邊看得又好笑又心酸,那小保急了,眼圈紅了:“你別玩兒了好不好?和我回家吧,啊?”
潛離見他神情,眉眼忽然一動,順著老人扯的袖子便轉身,笨拙地哄起徐老:“他真的沒騙你,他不是壞人,是你的家人,神像絕不騙你。”
徐老依然搖頭,把一頭花白的蓬亂頭髮甩得更加狂野。
那邊小保啞聲:“你就算、就算不記得我,那也得記得自己還養了幾條狗吧?就在家裡,你抱回家養的三條土狗崽子,你早上還親自喂了他們吃飯。”
徐老神情茫然,摸著花白的後腦杓有了反應:“狗崽子……”
周刻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前去幫忙:“要不,我用我的法寶來幫老人家恢復點神智?”
其他人都看向他,潛離和小保兩隻妖怪俱亮了眼睛:“你有辦法?”
九月懵圈:“法寶?”
周刻一邊掏乾坤袋一邊向她解釋:“姐姐,我是修道之人,會法術的那種。”
九月眼睛瞪得如牛:“!”
他摸出樣式樸實古舊的來兮鈴,展示給潛離和小保看:“我下山時帶了一個能招魂的來兮鈴。老人家年紀大了,恐怕是因為外力磕損才導致神魂動蕩不全。我催動一下這來兮鈴,試試把老人家的神魂重新聚攏。”
那小保激動得差點哭出來,潛離連忙哄著徐老坐下。周刻比劃個小陣,來兮鈴懸浮在老人頭頂上,在他默念的口訣下,由靈力催動,悠遠地輕響而起。
三聲過去,模樣癡呆的徐老卻沒有任何變化。
周刻瞳孔慢慢放大,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這老人。
一邊潛離忍不住伸出手:“我來看看他的神魂。”
周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鎮定地搖頭:“沒用。恐怕是老人家神魂受損的時間過長,現在招魂也無濟於事了。”他轉向小保,聲音有些艱澀:“抱歉……沒能幫上忙。”
小保臉上的喜色消失,又回到最初的木然,合手一彎腰:“不,公子,謝謝你。”
後頭徐老還是鬧著不肯跟小保回去,潛離便幫忙著一起將人哄回去。周刻自然也跟著,看著前頭背著癡傻老人的年輕妖怪,思緒有些雜亂。
徐老一路上不安分,在小保的後背上掙扎鬧騰,潛離便在一邊跟他說這話分散注意力。
周刻安靜聽著,半晌指著潛離插句話:“徐老,你還記得,雕了多少尊這樣的神像麽?”
徐老撓著臉望天,渾濁的眼睛似乎有一瞬清明,而後他傻呵呵地舉手,回答了周刻的問題:“九十九,大小都有。高的有屋頂那麽高,小的就這一巴掌。”
背著他的小保步伐慢了半拍:“數目,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