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縣官家的公子迎娶他的未婚妻,浮光附在你身上,跟著那敲鑼打鼓的隊伍走了一路,來到縣官家的門口,聽著他們成親禮成。”潛離聲音沙了一些,“是不是這樣?”
書生低下了頭:“是。”
潛離忽然站起轉身,瞬移到了窗邊倚坐窗畔上,從懷裡掏出一壺梨花釀咕嚕咕嚕喝了幾大口,靠在窗邊似嘲似罵:“浮光也好,你也好,都是一路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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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妖就這麽處在了同一片屋簷下,周刻還有許多事情沒弄懂,呆在一邊往裡猜測,在心裡畫了一個多角的狗血劇,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證實。
很快入了夜,書生被梨花妖分‖身附了半天,精神總會受到些影響,天黑後沒支撐多久,倒在那張大床上便睡著了。
周刻看那狐妖一下午都有些安靜,見狀便湊去和他小聲閑聊:“大妖怪,床榻叫書生給佔了,你今晚睡哪兒啊?”
潛離滿不在乎:“尾巴掛梁柱上,倒吊著睡。”
周刻心裡咯噔一下,想起自己夢裡那隻小紅狐倒掛在樹枝的模樣。
潛離轉頭來看他,向書生的方向彈了下指,書生便響起了輕輕的呼嚕聲。
周刻一抬眼便對上了他的眼神。
“小道士,我也給你講個故事。”
狐妖抿了一片梨花,細嚼慢咽,粗講疾掠。
“千年前,有個生性頑皮的公妖怪,百年化得人形,故意化成一個人間女子在凡間酒肆跳舞。有一日,一位尊貴的將軍來到酒肆。他先是日日來光顧,一個月後卻帶兵來封了酒肆,說這樓裡強搶民女賣笑。他放走所有姑娘,拉住了那妖怪化成的舞姬。”
“他才是那個強搶民妖的,一搶便搶了十五年。後來妖怪陪他上了戰場,算出他終將一敗。可妖怪不願他死,便潛入敵營,妄想改將軍的命,卻被敵營裡的道士困住,將行刑於兩軍陣前。”
“後來,將軍來了。”
“那將軍沒能逃過命數,被挫骨揚灰於邊境。”
第8章
“你說那將軍倒不倒霉啊。”
潛離在黑暗中嚼梨花,他人在窗畔,夜空上那一輪月照下來,身後遠處的巨大梨花樹成了朦朧的剪影。狐妖半張絕世的臉隱在薄微的月光下,眉眼都被鍍上了一層霧氣,說不出的晦澀。
周刻感覺心房好像被撬掉了一個角,風呼嘯吹進來,吹得心房空蕩蕩。
小道士沉默著想了片刻,抬頭告訴他:“大妖怪,其實……我確實看見了零星的幻境片段,但因為人家害臊——就不怎好意思跟你說。”
他撓著後腦杓笑了兩聲,潛離也轉頭來看他,歪頭靠在環著雙膝的手上問他:“害臊什麽?”
“因為啊,我看見的幻境片段,是這紅塵俗世裡最熱活的,七情六欲最旺盛的快事。道爺剛下山嘞,跟張白紙似的,驟然就看見這麽濃墨重彩的場面,小心臟承受不來呀。”
周刻放軟語氣輕笑著,抬頭看他:“雖然我進入幻境的時間很短,但有些東西還是很明確的。那就是我所附身的那個人,他的心情是無比雀躍的。”
潛離靜靜看著他,眼睛裡微光浮沉。
“凡人的一生在妖的壽命前微不足道,渺如螻蟻,我只聽你講故事,不知道那將軍在妖怪的記憶裡留下的是歡愉多於痛苦,還是反之亦然。但如果梨花妖看見的記憶是真切的,我感受的是當時遺留下來的真情實感的,那我想,那個凡人遇妖,應當是他一生當中最快樂的事情。”
周刻以前很少思考這種人妖殊途的東西,但在這個時間點,不知為何突然很有感觸。他繼續發揮他的嘴炮水平,把他心中的想法說出來:“將軍遇上妖怪,也許在旁人看來,有是非,有對錯。可是對於那將軍而言,從進了酒肆一見,再到拉了那懵懂妖怪留在身邊十五年,這歲月裡歡愉不少。”
“世人總說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百年一生太短,如果生有所歡,死得其所,那當然不叫倒霉了。”
小道士說得自己也迷怔了,神使鬼差地竟伸出手去輕輕拍了拍潛離的腦袋:“大妖怪,你不用隻往壞的方面鑽牛角尖的。”
微風徐來,潛離的長發從肩後掠起幾縷,一時之間,他腦袋上忽然冒出了兩隻軟蓬蓬的白耳朵,一隻狐狸耳朵就鑽在周刻的手掌心下。
周刻先是愣了一秒,隨後整個人都要沸騰了,心裡那兩隻小人跳出來步調一致地大吼大叫:“耳朵!耳朵!”
“快擼快擼!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心裡的小人狂吠,他著實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衝動,便輕輕地捏了一把他的狐狸耳朵。隨後周刻自己就被嚇到了,觸了電一樣要把手抽出來:“我不是存心的嗷——”
這時一條同樣白蓬蓬的大尾巴揚起來,那尾巴末端勾住了周刻的小臂,將他的手拉回去,蓋在了狐妖自個的腦袋上。
“你摸摸我。”潛離在他的手掌心下抬眼凝視他,眼角有些緋紅,軟軟地說道:“小道士,你摸摸我。”
周刻手在發抖,這一瞬間心臟被看不見的箭矢擊中了,戳得他肺腑酥了起來,魂靈飄了起來,像是置身在一片棉花裡,純白的歡喜無邊無際。
“咳、咳。”他結結巴巴的,小心翼翼地捏那軟軟的白耳朵,還傲嬌地給自己找台階下:“哇,道、道爺還沒見過別人向我提這樣的要求呢,既然如此,那那那我就勉為其難地答應你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