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乖巧點頭:“嗯嗯嗯!”
他先老實地關閉了五感識海,確實要提防困獸猶鬥。潛離便慢慢地松開了緊扣著他的手,頓了一會,才踏步向那梨花樹而去。
然後周刻就悄咪咪地開了天眼,眯著縫打量周遭。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大跳。周圍浮動無數紅色的靈力線,巨大的靈力陣扣住了目所能及的地方,密密實實地蓋住了整座客棧和巨大的梨花樹本體。這定然是潛離的靈力。
除此之外,這空間裡還湧動著暴戾的黑色靈力線,正在和那些紅線纏鬥,欲逃之狀明顯。這恐怕就是梨花妖浮光的妖力了。
黑線也在周刻周圍翻湧,想要捆住他吞噬殆盡似的,但近不了他的身。天眼視角從上往下,周刻看到自己腳下有一個紅豔豔的圈圈,將那些黑線阻隔在外。
小道士看著圈圈笑,這真是畫地為牢了。
他悄悄看向潛離方向,卻見到他的背影一步一步發生了變化,從一個風姿綽約的美少年,逐漸顯形變成了一隻九尾狐。
此時周刻若是睜著人眼,必然會有“瞳孔急劇收縮”的反應。
他以為潛離是一隻通體雪白的九尾白狐,此時才看到他的四爪從膝骨以下是黑色的,就像套了四隻長襪子一樣。
白的純白無暇,黑的潑墨無垢,像是從山水畫裡走出的神獸。
這隻九尾狐邁著步子走向梨花樹,那放不下的書生也被定格在了這一瞬間裡,手還貼在樹乾上。
“你是,潛、離。”
周刻循聲而去,看見了書生旁邊站著一個身量纖細的女子,衣著一身粉白,衣裳上和長發上都綴滿了梨花。
但她的身形已經有些透明了。
九尾狐來到樹下,停在梨花妖面前:“你是浮光。”
浮光向前走,半透明的身體穿過了書生,來到九尾狐面前:“你是來,殺我的嗎?”
“你自己的狀況你應該最清楚。”九尾狐的白耳朵動了動,“我進城來便覺得不對勁。這小地方沒有庇護主,不可能在千年裡一直遺存,你也不可能汲取足夠靈氣修煉到如今。除了偷偷吸取凡人的精氣,你還含著一個法寶,你的修為來源於外物,並不被天地給予和承認。不然也不至一千三百年,本體如此壯美,卻仍舊化不出人形,行走世間只能以分‖身附在凡人身上借做宿主。我感應的可對?”
浮光的模樣看上去還有些稚氣,靈智不足的模樣。周刻旁觀著,覺得這梨花妖雖是千年高齡,但不知道是不是天生修行不足發育不良的原因,那神情看上去竟然像個人世間的懵懂小孩。
浮光認真地問九尾狐:“你不是來殺我,那,是來搶法寶的嗎?”
九尾狐輕笑:“我要法寶做什麽?不需要外物,世間能傷到我的寥寥無幾。”
周刻用天眼看著,忽然見那浮光抬起手,指向了自己。
“那他呢?”
小道士嚇了一大跳:???
九尾狐搖曳著的尾巴停頓。
“真奇怪。”浮光歪了頭,喃喃道,“那時我見到你,你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徹頭徹尾,裡裡外外,不都是因為那凡人改頭換面了嗎?”
她看向周刻,指尖輕輕一動,一片梨花在潛離的背後飄起,箭一般飛向了周刻。
他來不及動彈,眼睜睜看著那結白的梨花瓣穿過了潛離設下的屏障,啪嗒一聲貼在他的額頭上。
這道妖力沒有惡意,潛離估計也沒感應出來。或許是將死之妖最後的執著與不解,梨花妖鐵了心要讓他看到一些幻境,或者說是千年前的歲月碎片。
周刻陷入了那幻境裡,天眼被迫關閉,魂靈陷入了混沌。
“我和你不一樣。你隻困守在這一隅天地裡,而我踏遍了人世間的千山萬水,我會變,而你不會。”九尾狐輕聲,“你道行也高,趁我不注意窺出了我些許記憶,凝成幻境去誆他。只要吃了他,你便還能活個三五百年。”
無風,梨樹上的梨花簌簌而落。
“可是你,你為什麽就不能變呢?為什麽還守著那一點歲月停滯困頓?你還看不夠麽?”九尾狐向前,“浮光,你在這裡一千年,先生轉世已過幾度了?你附了一點分‖身在書生身上,親眼去見了先生這一世的大婚——你見過了幾世幾回,怎麽還放不下?”
*
周刻陷在了一片古戰場上。
“你就愛我這張皮?”
他聽見自己憤怒的聲音。這一回他不是附在將軍身上,而是附在了狐狸的身上。
潛離的身上。
“不然呢?”勉強身穿鐵甲的將軍握劍,“我只是貪戀好顏色,如此而已。”
小狐狸經不住騙,遂憤而離去。
可周刻莫名就是知道那將軍是怎麽想的,也在另一個視角裡看見了他的模樣。
笑得坦蕩風流的將軍在小狐狸看不見的地方消失了笑,剩了滿臉灰敗,滿眼濁淚。
他要上戰場了,他知道這一戰無論勝敗他都是死,這一生沒有什麽值得之物,唯獨世外的一隻小狐狸,不舍他磕碰半分。
而狐狸卻也沒走,一直在暗自裡跟著,因著傲嬌不舍,最後潛入敵陣試圖為他扭轉乾坤。然而技輸一籌,被敵方道士抓起吊在了陣前。
這一日,奄奄一息的小狐狸看著他的王子縱馬而來,一劍破萬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