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觴一愣,頗為意外。
他原本因自身遭遇,對大晏皇室頗有偏見,然而這位太子殿下,開口就是致歉和反省,毫無上位者的驕縱之氣。
與羅洲王真不像一家人。
裴子觴搖了搖頭:“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和家姐與他相處多年,亦沒能看清他的真面目,如何怨得了你們。”
佛子歎道:“世上人心險惡,小僧的見識還是太淺了。”
“這位,一定是西洲佛子了。”
裴子觴笑了笑,反過來寬慰涉世未深的和尚:“就算是執掌天命的元辰天尊,也曾被人心所傷,可見劫數難逃,未必都是識人不清。”
旁聽的謝禦塵:“……”
佛子明悟道:“說得有理。”
裴子觴又看了看他們:“你們兩位年紀輕輕,是如何潛進王府的?身邊是否有長輩跟隨?”
“沒有。”晏雪空靜靜道:“我奉爹娘之命前來平亂,羅洲王已犯滔天大罪,我必誅之。”
裴子觴無奈。
小小年紀,口氣還挺大。
滿打滿算,這位殿下也不過十七歲,加上化神期的佛子,哪裡鬥得過羅洲王和魔煞宮聯手?
“殿下,佛子,你們快回去吧,別被發現,我得想辦法去看看婠若。”
看出了他的不信任,晏雪空沒再多言,揮手解開他的繩索,空間變幻,轉瞬便帶著他來到了婠若屋中。
這術法神妙之極。
裴子觴詫異,忍不住問:“殿下,你是什麽修為?”
晏雪空答道:“快渡劫了。”
裴子觴呆了呆,快渡劫是什麽意思?
自元嬰期開始,進階都需要渡天劫,這說的是化神期巔峰,還是合體期巔峰?
元嬰、化神、合體、渡劫。
九洲最頂尖的這批天之驕子也才化神期,大晏太子比他們小了近十歲,天賦再好也不至於快渡劫期了吧!
“你們……神仙哥哥!”
不等裴子觴再問,婠若已醒來,看見晏雪空時,又驚又喜地跑過來:“還有和尚,那天謝謝你,你的傷好了嗎?”
佛子含笑道:“有勞姑娘關心,已無大礙。”
四個人圍坐在桌邊,婠若好奇的看向裴子觴,莫名的覺得這人身上有種熟悉而親近的氣息。
“婠若,是我。”裴子觴用女聲喚了她,又轉回男聲,歎了口氣。
婠若手一顫,茶壺掉落,被晏雪空穩穩接住,放回桌上。
她咬了咬唇:“你連這個都是在騙我!”
裴子觴沉默了會,誠懇道:“你想聽一聽我的故事嗎?”
婠若看著他,點了點頭。
“很多年前,羅洲邊界處,有一座醫谷,裡面住著一對姐弟……”
裴子觴慢慢講述著陳年舊事與血海深仇,神情漸漸變得恍惚,眼前仿佛又出現了秀雅的女子站在藥草叢中,回眸淺笑。
婠若原本只是在聽故事。
但越聽越入神,聽到裴子瑩被推入千秋崖時,急得心中大亂,額頭都溢出了冷汗。
她泫然欲泣,像是感同身受。
“我阻斷邪法,炸毀魔坑,神魂卻被姐姐救下了。姐姐當時已受萬魔侵蝕,或許是純陰之體的緣故,那些魔物很喜歡她,讓她得以保全神智,卻不得自由。”
裴子觴緩緩道:“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死去的魔胎全都化為養料,被她腹中的孩子吞噬。直到十個月後,一個三歲大的女童從她肚子裡爬了出來,將萬魔吞噬殆盡。”
聽到這裡,佛子已然明白,悲憫地念了聲“阿彌陀佛”。
晏雪空捏緊茶杯,垂了垂眼眸。
婠若嗚咽出聲:“那個孩子,就是天魔女!”
是天魔女,也是她。
她終於明白,為何會對裴子觴生出親近之感,哪怕他裝成母親,她也從未懷疑過。
因為,他們本就是至親的人,他是她的親舅舅啊!
“是天魔女。”
裴子觴的淚水奪眶而出,嘴唇輕顫著,很長時間都講不出一個字來。
“……生下孩子後,姐姐靈力散盡,五髒俱焚,紅顏一夕成老嫗,她實在太痛苦了,整日整夜的哀嚎慘叫,最後,她祈求天魔女,殺了她。”
婠若捂住臉,渾身發抖,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失聲痛哭。
裴子觴每每想到當時的場景,心中就會生出無窮無盡的恨意!
他的姐姐,一生鑽研醫術,救了無數人,到頭來,卻要落到那般淒慘的下場,何其不公?
他更恨自己。
誤信奸人,以至家中禁術被盜,害了姐姐,也害了那麽多無辜的女子。
婠若的哭聲久久未停,裴子觴待情緒平複後,摸了摸她的頭:“天魔女從來不會哭。她是天魔之體,生而知事,姐姐死後,便以魔氣養著我的神魂,多虧了她,我才能活到今日。
“她在人前不哭,在人後呢?你怎麽知道?”
“婠若,我曾以為她堅不可摧,可看見你,我才明白,其實她也會怕,也會想念母親,只是無人能讓她依靠。”
婠若抬起頭,淚眼朦朧。
一番話談完,天邊已露魚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