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內部非常安靜,苔米與費澤都坐在了桌旁。
雪憲客隨主便,也找了個位置坐下。
這些龍的外形與語言邏輯都很趨近人類了,但行為仍有很大不同。苔米說要讓雪憲休息,他們便真的一個字也不再問,只是坐在那裡,用兩雙屬於野獸的眼睛看著雪憲,等他休息完畢,但不說話。
雪憲坐了幾分鍾,問:“我可以喝點水嗎?”
苔米:“可以。”
雪憲便松了一口氣,拿過桌上的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可能是覺得雪憲已經休息完畢了,費澤再次開口:“你出生在這裡,還是棲息大陸?”
雪憲回答:“棲息大陸。”
為了回答費澤先前的問題,他補充道:“我是從培養皿中出生的,他們挑選了基因庫,得到了不受畸變影響的受精卵,所以我不會受畸變感染。”
費澤:“培養皿?”
龍可能不知道什麽是培養皿。
雪憲便想說得清楚一些:“就是一種人工技術,用以模擬人體子宮的環境——”
費澤卻打斷了他:“現在他們已經使用這樣的方式繁衍人類了?”
費澤的問話方式讓雪憲驚了一跳,回答:“不、不是的,只有一些沒有生育能力的人會選擇這樣的方式,但是不受影響畸變影響的人很少很少。”
費澤的學識與談吐都與人類沒什麽不同,但他松松交叉放在桌上的雙手,指甲又黑又尖,使得他身上有種詭異的違和感。
他再次提出疑問:“如果能挑選製造出這樣完美的受精卵,為什麽他們不進行克隆?”
雪憲沒想過這個問題:“……我不知道。”
費澤又問:“如果你不受畸變影響,他們為什麽拋棄你?”
雪憲:“……”
費澤坐在雪憲左側,挽起了頭髮,使得雪憲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瘦削臉頰上的疤痕。那道疤很長,從左臉一直蔓延到脖頸之下,掩蓋在了衣服裡,粗而猙獰,不知道他身上曾經發生過多麽可怕的事。
和伊撒爾一樣,費澤的睫毛也是偏銀色的,思考問題時,睫毛蓋住了他的眼神。
和費澤交流的感覺很奇怪,與他和伊撒爾交流時完全不同。
雪憲甚至不覺得自己是在和一頭龍說話,而是在和一個真正的、很有閱歷的人類交談。
苔米的瞳孔又變成了兩條細線,她對雪憲道:“費澤喜歡問問題。”
雪憲喝了一口杯中的水,小聲道:“沒關系的。”
苔米很不耐煩:“他太老,還在人類的世界生活過。伊撒爾總嫌他囉嗦。”
雪憲:“。”
伊撒爾的人形態的確很冷酷,和小龍形態天壤之別。
他好奇地看向費澤。
所以,世界上到底有多少頭銀龍,他們到底活了多久,對人類與畸變的了解程度又有多少?
這時,費澤回過頭,想起了什麽似的:“你是那些被送來這裡的人類口中提到的聖子。”
第56章
雪憲沒想到費澤連這個也知道,愣了下才點了點頭:“是的。”
費澤問:“你能幫助人類緩解畸變?”
雪憲又點了點頭。
費澤:“怎麽做到的?”
“我吟唱聖歌淨魂曲。”雪憲回答道,又如實地說,“有時候能有作用,有時候沒有。如果到了五度畸變,我就完全沒有辦法再幫助他們了。”
這個回答其實有些抽象,但費澤似乎接受良好:“那麽人類為什麽送走你?”
話題又回到了雪憲為什麽會來龍嶼上。
雪憲隻得把自己遭受迫害的事說了一遍。
“我逃走以後,就遇到了伊撒爾。”雪憲說,“那時候伊撒爾還是一頭幼龍,他帶我離開了那裡,我們一起去了雪域,在溶洞裡生活了一段時間。再後來我離開了,但是伊撒爾找到了我,之後我們就一直在一起了。”
費澤說:“嗯,你們結下了靈魂的契約。”
除了心意相通,雪憲其實一直有些沒理解靈魂的契約具體是指什麽。
看到他的表情,費澤用人類的語言作出通俗解釋:“他對你一見鍾情。”
雪憲怔忡,微微睜大眼睛。
“我們對伴侶的選擇很難用科學來解釋。”費澤說,“遇到了就是遇到了,命定的伴侶是天賜的珍寶,可遇不可求。不論你願不願意,他都認定了你。”
不論你願不願意。
這種帶著強製性的論調,從費澤口中說出很稀松平常。
可能對於龍來說,它們所認定的“伴侶”的意願並不重要,它們認定了,就一定會得到。
作為擁有自由意志的人類,雪憲竟然沒有對費澤的言論產生不適。
可能那是因為他的小龍實在太好。
哪怕是到了特殊的時刻,伊撒爾也總在讓他選擇。
當然,那都是建立在“你屬於我”的基礎上。
費澤看上去很年輕,但正如苔米所說,他身上的確有一股蒼老的長者氣質。
他太瘦了,手腕的皮膚緊緊貼在骨骼上,有些乾枯,像是生命的能量正在慢慢地從他生命中抽走。他看著雪憲,眼神的考究還在,但敵意已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