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劑或許經過改造,比理查德醫生拍攝的視頻裡西奧的發作時間要快很多。隻幾秒鍾的時間,夏英的皮膚便迅速發紅,額頭頸側的血管都凸起來,身體劇烈變形,一道道血淋淋的骨刺刺破衣物,鑽出他的身體。
他整個人以難以想象的角度翻折,喉嚨裡發出痛苦的低吼,最終看了雪憲一眼,便朝下方縱身一躍。
“夏英——”
雪憲趴在建築外沿,緊緊地盯著下方。
一兩分鍾後,密密麻麻的畸變體忽地向兩旁分開,一頭暗紅色的龍出現了。
它站立在那裡,正好是與雪憲齊平的高度,它甩了甩頭,俯身下去,依照本能對雪憲作出了邀請。雪憲爬下它的脖頸,抓著那新生的的骨刺一路來到它的背脊,眼淚一滴滴地打在它的背上。
新生的龍很容易失去理智,它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向下方礙事的畸變體噴湧出龍火,將它們都焚燒殆盡。
建築內部的民眾目睹這一切,驚叫連連,它竟又調轉頭顱,要衝建築內部噴火。
“我們走吧,夏英。”
雪憲連忙擦去眼淚,對紅龍說了龍語。
紅龍再次甩了甩腦袋,隨後,它仰天長嘯,扇動雙翼,載著雪憲衝向城中心。
夜風鼓起雪憲的衣襟,重新騰飛的感覺隻讓他短暫地慶幸了一秒,心便驀地沉入了谷地。下方的城市已是地獄,不見一處完好地段,畸變潮如螞蟻一般貫穿城市的每個街道,爬向高處避難的人們卻被一頭頭憤怒的新生龍焚燒、撕咬。
這樣的情景不僅發生在主城,也發生在棲息大陸的每個角落,七百年前的人龍大戰還沒重演,而人類已經迎來末路。
一朵朵焰火綻開,“明目”的標志顯現,隨後消逝。
火光卻照亮了每一頭在空中騰飛的龍。
不,已經沒有更壞的情況了。
無論雪憲是否能找到伊撒爾,這晚過後,人類都將滅絕。
雪憲的目光掃視下方的每一寸土地,再次真切地意識到,他是個遊離者。他自培養皿出生,來這世間一遭,不過是來見證歷史的更迭。
他不屬於龍族,不屬於這裡的人類,更不屬於無窮星。
來自遙遠藍星的種子穿越到千年以後,親眼論證當初跨越星際的壯舉是否值得。
這時,天邊忽然傳來了一聲與眾不同的龍嘯,來自強大的銀龍,聽上去非常陌生。
會是盧西亞嗎?
雪憲精神瞬間緊繃,他俯身,對身下的紅龍說了幾句話,紅龍便調轉角度,朝銀龍嘯叫的方向飛去。
意外的是,龍嘯之處竟然正是先前菲教授帶他去看過的,每一任聖子湮滅的地方。
這個偏僻的地方此時燈火通明,軍方駐扎在此,攜帶武器與高頻發射器,提防除銀龍以外所有生物的襲擊。
荒誕上開滿了倦鳥花,成為這夜色中唯一的白,鐵絲網中的黑色拱起旁,有一頭銀鱗巨龍匍匐。它足夠大,所以雪憲看得還算清楚,一道醜陋猙獰的疤痕從它左側臉頰起一直蔓延布滿銀色鱗甲的胸腹,像曾受過重傷。
它不是盧西亞,而是費澤。
費澤的嘯叫是遙遠的呼喚。
它本就虛弱至極,完成形態的切換幾乎要了它的命,此時卻硬是強撐著進行了一聲又一聲的呼喚。
它在呼喚盧西亞。
雪憲眉頭緊鎖,他想起菲教授的話——他和費澤是伊撒爾與盧西亞的誘餌。
那麽現在,執政廳是知道了費澤跟隨伊撒爾回到主城,所以強迫費澤化形,要將盧西亞引誘至此嗎?
可是,天邊除了騰飛的紅龍,並沒有出現銀龍的影子。
盧西亞沒有來。
費澤支撐不住,很快化為了瘦削的人形,他蒼白的身體像蝦米般蜷縮起來,銀發傾斜在地,似乎有聖潔的光暈。在雪憲為他擔心之際,旁邊卻很快有人迎上去,給他蓋上了一層薄毯,還將他扶了起來。
——費澤是自願的。
他為什麽這麽做?
盧西亞為什麽不肯來?
雪憲匍匐在龍背上,試著閉上眼睛感應,卻仍然沒有感應到伊撒爾。可是他知道,如果下方在呼喚的人是他,伊撒爾一定會來。
刀山火海,天堂地獄,伊撒爾都會追隨他的腳步。
雪憲正要告訴夏英,他們是時候離開了,下方的地面上卻出現了一列車隊。車輛停在鐵絲網的入口處,車門拉開,跳下來幾個小小的身影。那是幾名孩子,從幼兒到半大少年不等,紛紛從不同的車輛裡走出來。士兵將他們排成隊列,或抱著,或牽著,引他們走向鐵絲網內的地下入口,雪憲隱隱能聽見他們的哭聲。
從混沌日前的人龍大戰初現端倪時,當時的執政廳就在各處修建了避難地堡,聖殿中就有一個。雪憲只是沒有想到,這裡也在收納幸存者。
顯然,這是一場有計劃的轉移,優先保護孩子或許對其他幸存者來說並不公平,但在種族滅絕的嚴峻問題面前,沒人能站上道德的製高點。
雪憲渾身顫抖。
他想起了蘭登對他說過的稚嫩話語:“等我長大了,我也想要一頭龍,讓它變成我的愛人。”
聖子當然會長大,但無法活得很久,所以沒辦法真正地成為龍的愛人。
但是其他的孩子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