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河突然笑了起來,重新倚回了軟軟的靠墊裡,用鼻音“嗯”了一聲。
然後語氣輕松地問:“你剛剛想說什麽?”
凌長風:“……”
平生第一次,凌元帥發覺自己的膽子並不大。
有些情緒,大約需要足夠的感情沉澱與醞釀,才能在最好的時機一鼓作氣,吐露到底。一旦被打斷,就難免有些泄氣。
說到底,不過是因為,他對於那個回答其實並沒有什麽信心。
凌長風的目光飄向窗外,夕陽已經隱沒於地平線後,徒留晚霞映照天空。
再轉頭看向許星河,後者無知無覺地打了個哈欠。
這或許不是個好時機,凌長風想,畢竟太陽都落山了呢。
他不動聲色地在心裡歎了口氣,替許星河將被子又往上蓋了蓋:“沒什麽,你要是困了,就早點休息吧。”
許星河看著他:“你呢?要去忙嗎?”
凌長風道:“不忙,我在這陪你。”
許星河想,今晚的凌長風有點太好說話了。
他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看出了自己的不安,剛剛從綁匪手下逃出生天的他,迫切地想找個人陪,像看過了恐怖電影后那樣,像醉酒後的每個夜晚一樣。
許星河滑進了被窩裡,望著凌長風,笑得像一隻小狐狸:“你會講睡前故事嗎?”
凌元帥微微一怔:“睡前故事?”
“嗯。”許星河用被子裹住自己,只露出一顆毛絨絨的腦袋,睜著大眼睛看著凌長風,“講一個來聽聽吧。”
凌長風:“……”
他活到這個歲數,從來沒被人要求過講什麽睡前故事。
但他對著眼前的小配偶,偏又說不出個“不”字來。
他問許星河:“你想聽什麽樣的故事?”
許星河想了想,讓凌大元帥講童話故事似乎有點太為難他了,自己也早過了喜歡聽故事的年紀,他只是想讓人多陪一會兒罷了。
“要不講講你自己的經歷吧。”許星河說。
凌長風沉默了一下:“我的經歷裡,似乎沒什麽有意思的故事。”
“怎麽會?”許星河看著他,“四大元帥裡屬你最年輕,大家都說你的經歷很傳奇啊。”
凌長風不著痕跡地笑了笑:“你想聽哪段?我可以講給你聽聽。不過那些打打殺殺的故事,你大概也不會喜歡。”
許星河歪著腦袋道:“具體哪段我也說不出來,不過我其實一直挺好奇的,你是經歷了什麽才變成這樣。”
凌長風目光微微一閃,側目看著他:“變成什麽樣?”
“無所畏懼。”許星河如此總結道,“你好像,什麽都不怕。”
許星河說到這裡,默默垂下了眼,突然道:“他們給我喂安眠藥的時候,我其實可害怕了,害怕自己一覺醒來,就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再也回不到星浮城,見不到自己熟悉的面孔了。”
凌長風聽罷,卻沉默了下來。
許星河還以為他在想什麽話來安慰自己,剛要說聲“我現在沒事兒了”,忽聽凌長風道:“我也有怕的東西。”
“嗯?”許星河一聽來了興致,在被窩裡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抬頭看著他,“你害怕什麽呀?”
凌長風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卻反問道:“還記得我背上有一道疤嗎?”
許星河想到他背上那些深深淺淺的疤痕,突然微微一愣:“我記得你背上……有很多道疤。”
“其中最長的一條,是在376戰場上留下的,從我的左肩一直延續到這裡。”凌長風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右側腰際,然後突然講起了故事,“那是我離死亡最近的一次,炸彈炸在我身側,下一刻我就什麽也聽不到了,但我還能感受到自己的體溫在迅速流失,身子一下子變得很冷……”
許星河想不到這和他上一個問題之間有什麽聯系,但仍然被他這險象環生的經歷說得屏住了呼吸,一時間忘記了言語。
“但那個時候,我並沒有感到害怕。”凌長風說道。
許星河輕輕吐了口氣,小聲問凌長風:“所以,你是天生就缺少恐懼基因嗎?”
想了想,又自行否認道:“不對,你剛剛不是還說,你也有怕的東西嗎?”
“嗯。”凌長風輕輕應了一聲,然後轉頭望向窗外。
日落過後,是漫天璀璨的星河。
此時的夜色也正好。
或許不需要刻意的醞釀,他面對他的字字句句,都是真心。
“你失蹤的那幾個小時裡,我就非常害怕。”凌長風緩緩道。
許星河的大腦突然有些轉不過彎來,過了半晌,才呆呆地問:“為什麽害怕啊?”
凌長風轉過頭來看著他,沉默不語。
許星河咽了口口水,突然沒來由的感到緊張。一緊張就開始胡言亂語:“你不會是怕事情傳開,大家說你克妻吧?這個你放心,這鍋絕對甩不到你……”
凌長風直接打斷了他:“我害怕自己再也見不到你,害怕失去你。”
許星河身子一僵,徹底放棄了思考,仍是結結巴巴地問:“為、為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