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急死了,他把雲諫小心翼翼地平放在潭水邊,搖晃著雲諫的肩膀。
“師尊,你醒醒。”
“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我怎麽辦啊……”
任是將夜一直呼喊,他的師尊都沒有絲毫反應,將夜握著雲諫的手,實在想不出辦法,隻好試探著將自己身體內的靈流往雲諫身體裡灌。
強悍磅礴的靈力如今尚不能受他控制,跌跌撞撞地沿著靈脈湧出,又毫無章法地往雲諫身體內衝擊。
也不知是他靈力太強大,還是雲諫被這種衝撞刺激到,總之,那雙緊閉的桃眸總算是掀開縫隙。
一眼就看見少年慌張的臉上落滿了無意識流淌下來的淚痕。
但他實在沒力氣去安撫少年。
他感受到了弱水潭瘮人的寒氣,耳邊似乎能聽見鎖鏈急促的碰撞聲,像是急著索命。
雲諫強撐著暫且清醒的意識,喑啞著嗓子對將夜說:“現在就離開。”
“不!我不離開。”
少年猛搖頭:“師尊,你告訴我,我要怎麽辦?我怎麽幫你?”
雲諫實在沒什麽力氣了,他眉頭緊蹙,甚至有點凶地命令道:“聽話,我要你聽話……轉過身去,別看……”
“呃……”
“往外走,別逗留……離開這裡。”
將夜不想的,可是師尊頭一次這樣固執地讓他離開,他猶豫了。
卻見師尊忽然扯出一抹笑,強忍著痛苦,溫柔地看著他說:“別擔心,我……我只是要療傷,你別看,轉過身去。”
師尊渾身都在顫抖,痛苦至極,卻一直在等他轉身離開,仿佛他不走,師尊就要一直忍著……
他心底好難過,沒有再忤逆師尊。
將夜松開了手,聽話地轉過身,還未走出兩步,就聽見一聲極隱忍極克制的悶哼。
渾身觳觫,拳頭攥緊,指甲嵌入血肉,狠狠搖著牙關才阻止自己忤逆師尊地命令。
但也僅限於此了,他做不到轉頭就走,只能背對著不去看。
看不見,但所有的聲音都漏進耳中。
雲諫意識模糊,離得遠了,他也看不見將夜並未走開,只有他能聽見的鎖鏈碰撞聲一聲比一聲催促,他控制不住身體,驀然化作一隻雪羽長翎的白鳥,白梅樹上的鎖鏈張牙舞爪地朝他襲來,轉眼纏覆全身,猛地將他扯去潭水中央。
眼前的晴日已被濃雲遮住,烏泱泱的黑雲壓得低沉,像是要下雨。
將夜隱約間似乎聽見了什麽鎖鏈碰撞聲,他想回頭去看,但又不敢忤逆師尊,師尊那麽認真地囑咐,他實在不想讓師尊不悅。
可是……
他聽不見師尊的聲音,連忍痛的悶哼都聽不見了。
他仰頭看著驟然變色的天空,聽見雷聲轟鳴,白日夜妖,周圍極暗,卻有極光忽閃,而後,那道閃電倏然劈頭蓋臉直墜而下,朝著將夜身後的白梅樹襲去。
將夜慌亂中,將師尊的叮囑忘了個一乾二淨。
驀然回首,潭水邊,躺著的人消失不見了!
只有白梅樹上某一處,被閃電擊中,隱隱閃耀白光,緊接著,又一道閃電落下,直直朝梅樹襲去!
將夜再也管不了那麽多了,他衝過去,大聲喊著:“師尊!”
可沒人回應他。
直到……
他看清冷冽的潭水之中滲出一灘被水溶淡的紅,淅淅瀝瀝的血一滴滴落在潭水中,濺起漣漪,又極快地被潭水徹底拽入深淵,吸收乾淨。
似乎一種令人難以置信,使人魂靈觫然的真相漸漸浮出潭面。
白梅之中簌簌輕顫,鎖鏈聲猶如從遙亙的長夜中泛著舟楫漸漸靠近,直到刺穿耳膜,劇烈的顫抖掙扎搖地那鎖鏈哐當作響。
“師尊。”
將夜控制不住得渾身震顫,眼眶驀地濕潤。
一顆從來也不怎麽聰明的腦子竟在這一刻明晰如透鏡,晃著那刀刃直戮心腔。
他什麽都不想管了,也不在乎師尊讓他轉身走開的叮囑。
邁入寒冷刺骨的弱水潭,凍到腿腳麻木也要一步步咬牙忍著,靠近潭中央的白梅樹。
他看見了……
那簇簌簌顫抖的繁密白梅中,一尾漂亮的翎羽垂落樹枝,疼到整個身子都在顫。
他看到了,白梅染上的靡麗豔紅,那是師尊的血……
他看到了,纏縛深勒雙翼的鎖鏈,禁錮住的是他的師尊……
他看到了,深深扎入骨骼的釘子,是在要他師尊的命啊……
“師尊……”
“師尊!”
他喊著他,一遍遍喊著,可茂密花叢中的那隻華羽白鳥並沒有聽見,早已陷入疼痛的深淵中,對外界無從感知。
只是忍著,忍著,再咬牙硬撐著……
這樣的疼痛和折磨總會到來,也總會散去,接著再次襲來……
一次又一次,周而複始。
總會習慣,習慣了千年了……
夜未至,盈月卻已凌空,本不該在此刻到來的夜已經到了,本不該在今日盈滿的月也已圓潤。
耳邊的雷鳴聲靜止了,眼前刺目的閃電也消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