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想。”
“你不想?不想什麽?我看你是想得很,承受不住了?為了一己之私要棄整個翊族於不顧嗎?你真要眼睜睜看著九天坍塌,你想讓整個神族覆滅嗎?”
“不是的!不是——”
“既然不是,那你就殺了這個要摧毀你意志的人吧,殺了他,殺了他你才能摒棄情緒,才能成功淬煉自己,取出涅槃之力……”
“我回去,我再也不逃了,可不可以不……”
“不可以!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猶如魔音,不斷灌入雲諫耳中,穿透識海,催促他動手,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手上被塞入了一柄武器,只要握緊了,捅進眼前人的心臟中,一切似乎就都結束了,他不用受到靈魂的拷問和譴責。
於是——
“嗤——”
“你的羽……”
少年的嗓音,和雲諫扎入少年身軀發出的血肉剖開聲同時響起。
少年難以置信地望了一眼胸前的血洞。
扎入心腔的是他遞到雲諫手中的一支白色翎羽,特別漂亮,閃耀著彩虹般的光芒,卻被……血染髒了。
杏眸抬起,對上雲諫的眼,將那句話說完:“你的羽毛……落……落在我身體裡了,還……給你,你……你記不記得,那條小溪,那條……沒有任何人和他一起玩的小溪……”
不記得……他不記得……什麽都不記得。
雲諫的眼看著他,冷漠至極,原本該溫柔繾綣的桃花眸此刻冷得比凜冬寒崖上的皚皚霜雪還冷。
少年的杏眼直勾勾看著他,沒有恨,沒有怨,只是悲憫,只是傷心……
他向後倒去,從雲層墜落。
當著雲諫的面,直直墜向人間。
血液染透了層層雲靄,那一日的雲層是鮮紅的,若從人間仰頭去看,便會發覺那瑰麗莫測的顏色中透著亙古難消的傷心。
……
少年的杏眼永照進雲諫眼底,留在他的記憶深處,哪怕是輪回了千萬次,哪怕是每一次都要隔著茫茫人海,只要他一看見那雙眼,他就能立刻認出這個人!
如今,這雙眼依舊凝著他,睫毛顫得那麽厲害。
太疼了,忍著,卻忍不了太久……
將夜眼底都是難以置信,他垂睫看著自己傳出整整疼痛的胸膛,看著那支扎入自己血肉的翎羽,像極了他師尊贈他的那一支,潔白的翎羽被血染成鮮紅,羽毛凝聚著血珠一滴滴跌落在地,落在將夜腳背上。
他順著那隻骨節頎長,再熟悉不過的手看去,一點點將逐漸模糊的視線挪到雲諫的臂膀上,挪到雲諫因渾身發冷而顫亂不已的琉璃珠中。
陰霾散盡,那雙明亮的淺色珠玉就伏臥在漂亮的桃花眶中。
可是,眼尾為什麽又紅了呢?
將夜望著那雙眼。
隻覺得自己就算被他師尊殺了,就算自己不曉得自己為何而死,可看到這雙眸子散開陰霾,重歸澄澈,看到他師尊終於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竟覺得心口不是那麽疼了。
甚至唇角扯出一抹淺淺的笑意,綻放出甜蜜的梨渦。
“師、尊……”
也不知是不是生命快要流失乾淨了,視線模糊一片,隱約間為何會瞧見他師尊那雙顫亂不已的漂亮眼睛淌出淚呢?
他想伸手去撫摸他的臉頰,他想給師尊拭去淚痕,他想對他師尊說:別哭,我不怪你的,這大概真的是命。
但他喉嚨發哽,努力扯動聲帶也說不出一句話。
手也是,沒有力氣支配它再抬起。
更何況他和他師尊之間橫亙著一柄羽刀,他的手探不過去……
將夜原本以為自己早就擺脫原文的桎梏,他以為師尊喜愛他,他也舍不得師尊受折磨,還殫精竭慮地護佑他師尊,不讓師尊被任何人染指。
可是……萬萬沒想到,他還是一步踏入注定好的結局。
——最終被師尊手刃。
死得不算難看,也沒多慘無人道,只是……心有不甘啊。
他才知道他師尊喜愛他的,也知道自己的感情從不是徒弟仰望師尊的那種喜歡。
不甘心啊……
結局如原文中注定的那般,可過程中他從始至終都沒成功壓下過他師尊,哪怕一次……
好不甘心啊……
但這樣的遺言,他也是說不出口的,說不出來,胸腔泛上的血水堵在喉嚨裡,一開口就順著唇角汩汩湧出。
師尊,你說你喜愛我。
不是因為千年前的那個人,不是因為我身上有別人的影子。
你喜愛我,只是因為眼前這個我。
你說,喜愛我,只是因為我是我。
而不是什麽時候的我,更不是什麽樣子的我。
可我從未鄭重地告訴過你……
我其實……也很喜愛你。
不是徒弟對師尊的喜愛,是我真的喜愛你……
可他說不出口,右側的眼尾綻出一抹紅暈,有淚簌簌墜下……
直到染透衣衫,他再也撐不住了,驀然倒下,失去意識。